上一章：棺材铺
天黑，天就会亮。
此刻天就已经亮了。
棺材铺关了门又开了门。掌柜还没有在昨晚的惊吓中完全恢复过来，睡眼朦胧，但他却不敢偷懒。他是所有劳苦大众中的一员，只要一天不开门营业，就会少一天的收入。所以无论什么时候，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情况，他都会雷打不动，在同一时间来到棺材铺，开始一天的工作。
他是一个省吃俭用惯了的人，所以虽然昨晚穆南风随手给了他几乎是一辈子都没有看到过的银票，他也没有肆意挥霍。他把银票在第一时间交给了自己的老婆，而他的老婆小心翼翼地接过他手中的银票，藏在了一个只有他们知道的地方。
棺材铺的门刚一打开，掌柜就看到了一个人。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然后就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山羊先生。对于掌柜的来说，山羊先生就像是魔鬼，甚至比魔鬼更可怕。
“求求你，不要杀我，我什么都没说。”
掌柜的语无伦次。他还在想着昨晚发生的事，他以为山羊先生是回来杀他的。哪知山羊先生根本没有理会他，只是悲伤地说道，“给我选一副最好的棺材。”
掌柜的这才敢抬起头来，然后他就看到了让他不敢相信的一幕。山羊先生的怀里也抱着一个女人，一个驼背的老太婆。老太婆的尸体已经僵硬，似乎已经死去了很久。
掌柜的当然不敢怠慢。同样地，他把山羊先生带到了店里的最里面，然后很配合地帮山羊先生推开了棺材盖。山羊先生小心翼翼地把驼背老太婆放入棺材，也同样地理顺了她头上的头发。掌柜的嘴唇蠕动着，想说点什么，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山羊先生身后也跟着一辆马车。掌柜的也不敢装傻，配合着山羊先生，把棺材搬上了马车。
眼看着棺材已经在马车上放好，掌柜的却没敢开口提棺材钱的事。他只希望山羊先生赶紧离开，越快越好。
哪知就在山羊先生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忽然也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放在店门口的棺材盖上，然后山羊先生没再说话，离开了棺材铺。
直到山羊先生离开很久，完全不见人影了，掌柜才敢去碰那沓厚厚的银票。等数完银票，掌柜的手忍不住开始发抖。他不知道自己是在高兴还是在害怕。
棺材铺的门才刚刚打开，便立刻又关上了，掌柜的也匆匆地离开了。他需要赶紧把银子都藏起来。对他们来说，这就是飞来横财，得找一个隐秘的地方先藏起来，等他们认为安全的时候再拿出来，慢慢花。
长街的尽头就是一片墓地。深秋的太阳已经升起来，暖暖地照在身上。穆南风的身前已经隆起了一堆黄色的土。他那柄普通的剑被丢在他的脚边，剑上已经多了无数道缺口。客栈里死去的少女已经被葬进土里，而眼前这个小小的坟墓就是穆南风用剑挖出来的。
他的剑就是他的命。他的剑从没有离开过他的手。但此刻他的剑却被丢在一边。
他从来不知道悲伤是何物，但此刻他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一种说不出的痛。他似乎又想呕吐，但胃里好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吐出来。他的眼角似乎挂着泪水，但他又似乎不知道自己为何流泪。
舒开玉，戚长空他们三人还站在穆南风身后。从昨晚开始他们就一直跟着他。
戚若英的眼睛早已哭得通红，她被穆南风的所作所为深深感动了。她每次擦去泪水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偷偷看向舒开玉，可是她看不到任何不同。舒开玉除了收起了他的微笑，和以前几乎没什么两样。
她好几次忍不住想问舒开玉，如果死的是她，舒开玉也会为她做这些吗？但终是没有问出口。她虽然娇生惯养，但她却一直很明事理。她知道，现在不是她胡搅蛮缠的时候。她一直是一个懂事的孩子。
戚长空看在眼里，只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这种事他也没办法，但他却很清楚地知道，只要他活着，就不会让戚若英受到任何伤害。他有这样的决心也有这个资本。
少女的坟墓前也有一座长亭，长亭的四个角上也挂着四个风铃，风铃在风中轻轻地摇曳着。
穆南风从怀中拿出那枝从少女怀中掉落的花，他把花连同少女一起埋进了地下。做完这一切，他起身，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墓地。
走过舒开玉身边的时候，他像是发誓一般说道，“欠你的银票我会还给你的。”
舒开玉只是摇了摇头，接着又大声道，“你没有欠我，什么都不用你还。”
然后他们只能跟着穆南风走出了墓地。
身后的风更大了，有树叶飘下来，晃动出清脆的风铃声，像是飘去了关外，飘去了很远的故乡。
然后在风中，他们就听到了马蹄声，接着就看到了山羊先生。
山羊先生赶着马，也慢慢地从长街那边驶了过来。他的马车上也拉着一副棺材，不用猜测，穆南风他们当然知道，棺材里的肯定是散花仙子。
萧秋瑟和丁云峰应该早已经离开了。山羊先生当然知道，他一个人是完全无法对付得了穆南风的，但他却还是义无反顾地留了下来。从昨晚棺材铺里发生的一切不难看出，山羊先生肯定是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决。
是什么事情，会让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呢？
不用说，所有人都知道，肯定是为了死去的散花仙子。
那他和散花仙子又是什么关系呢？
这个已经不重要了。这世上谁又没有点秘密呢？何况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不过在很久以后，江湖上倒是有一个传说。有一天一个孩子在河边玩，他看到过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人和一个驼背老太婆在河边月色下抚琴吹笛。小孩当时听得痴了，甚至忘记了回家。等他听完回家后才发现，那已经是第二天了。原来不知不觉他已经从夜里一直听到天亮。
所以有人猜测，山羊先生和散花仙子肯定是一对知音。但他们之间的事却从来没有和外人说起过，所以也就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但这些已经无足轻重，因为散花仙子已经死了。一个死去的人不管她生前是好是坏，是美是丑，死后也只是一把黄土。比起她的离去，她的曾经已经不再重要。
当穆南风看到山羊先生的时候，山羊先生当然也已经看到了穆南风。
穆南风还握着他的剑，那柄普通的剑。他的眼睛通红，脸上像是一夜之间长满了胡子，显得格外沧桑，但他的身子还是站得笔直。
山羊先生的山羊胡子还是一如既往，只是每个人都可以看得出，他似乎在一夜之间也苍老了许多。他整个人的身子都已经佝偻着，苍白的头发胡乱地散在头顶，没有人相信他就是那个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山羊先生。
此时此刻，他在穆南风他们的眼中，只是一个老人，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穆南风没有再理会山羊先生。他与山羊先生的马车交错而过，他甚至都没有再多看山羊先生一眼。对他来说山羊先生已经构不成威胁。
少女的死虽然让他很痛苦，却也似乎让他体会到了一种他原来根本没有体会过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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