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7年年中,夏目漱石完成了他作为职业作家的第一部作品《虞美人草》。
对喜欢夏目漱石的读者来说,无论是大学教授的作品还是职业作家的作品,只要署着夏目漱石的名字,都会如获至宝地收入囊中。收藏只是第一步,喜欢至极,还会想法将其用自己的方式传播开去的吧?《虞美人草》是曾获“日本野间文艺翻译奖”的陆求实的至爱,所以,7年前他成了国中将夏目漱石这部代表作译成中文的第一人。
7年以后,陆求实的这部译作重新出版。过去的这7年,阅读潮流发生了巨大变化,所以,手握由上海雅众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和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的陆译《虞美人草》,我一边按照文本的节奏阅读着,一边问自己:互联网时代,谁还在阅读夏目漱石百年前虚构的爱情故事?
都说互联网时代5年就是一代新人。从《虞美人草》问世到2022年,期间经历了多少次迭代?假如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爱情故事,那么,站在2022年阅读1907年的爱情故事,会不会觉得那里面的你侬我侬太过落伍?答案是肯定的。
“《虞美人草》以三对青年男女的恋爱为线索,描写了一系列的纠葛和冲突”,这是陆求实写在“新版序”里的对长篇小说《虞美人草》的一句话概述。
夏目漱石概述过于简洁,让我们无法判断夏目漱石的爱情故事是否真的过时,所以,不妨由我来展开一下:三对青年男女中的男人,分别名叫甲野、宗近和小野。甲野当外交官的父亲刚刚客死国外,家里还有继母和同父异母的妹妹藤尾;宗近的性格要比一心想当哲学家的甲野开朗许多,他也有一个妹妹叫糸子;小野则不像甲野和宗近那样家境良好,他出生贫寒,如若不是孤堂老人当年的扶助,小野就不可能进阶到攻读博士的程度,也就不可能做起了藤尾小姐的家庭教师,那么,孤堂老人想把女儿小夜子嫁给小野的愿望,也不会遇到波折——三对男女的恋爱线索是不是清晰了?
如若还有些模糊,就请藤尾的母亲加入进来吧。丈夫意外去世后,一心想要老来有靠的夫人,私下觉得继子靠不住,就打起小算盘来,想替藤尾招个上门女婿。她左观察右考察,认定女儿的家庭教师小野是不二人选,在她的眼里,小野一表人才,就是囊中羞涩,那不更好吗?不就能听命于女儿和自己了吗?而小野,也是穷怕了,见从京都迁徙到东京来想把女儿托付给自己的孤堂老人已经一穷二白,他想要悔婚想要成为藤尾母亲的乘龙快婿。至于有着一手好针线活儿的糸子,在众人看来是性格落寞、一心向学的甲野的好伴侣。宗近呢?如愿以偿考上外交官后,不想让婚姻羁绊住自己的未来——那么,愿意迎娶婚嫁的其余几位,是不是各得其所了呢?
到《虞美人草》收官的时候,夏目漱石让小野幡然悔悟,与小夜子敲实了夫妻关系。居然被一个穷小子甩了,骄傲、蛮霸了几乎整本小说的藤尾,咽不下这口气,自杀身亡。
1916年,夏目漱石病逝。那以后,白纸黑字的爱情故事开始年年新月月新日日新,更不要说已进入互联网时代的21世纪了。既然如此,今天我们为什么还愿意阅读夏目漱石的《虞美人草》?今天我们读夏目漱石的《虞美人草》,是为了领略夏目漱石用优雅的语言留给我们的上世纪初以京都和东京为代表的日本社会风情图卷——当然,那是对精通日语的中国读者而言的。像我这样一个完全不懂日语的读者,对夏目漱石的《虞美人草》之所以有这样的感悟,全赖陆求实的译笔。
小说开始于宗近和甲野搭伴攀爬京都的睿山。京都风景之美世界闻名,夏目漱石正好发挥他被陆求实称为语言大师的特长,在他的笔下,已为我们熟悉的睿山,美得格外古典:“春天的京都随处堪入诗。自七条横穿至一条,透过柳烟,一路可窥见温暾的春水拍击着白练似的河川。从高野川河滩尽头,沿一条蜿蜒小径向北行约二里,山自左右迫向眼前,但闻脚下春水潺湲,山经曲折,流水依山千回百转,此伏彼起。山中春意渐浓,而峰峦之巅残雪仍驻,春天似乎仍在残冬中瑟瑟寒战。”
再来看夏目漱石的琵琶湖:“眼前景色绝难用一面镜子浮在天地间来形容。——睿山众天狗嫉忌可有‘琵琶’铭文的这面镜子的澈亮,喝下偷来的神酒放醉,借着醉意趁夜将氤氲酒气呼之于镜面,沉入澈亮的镜底,再将原野山中的蜃云拢在巨人的颜料碟上,然后随意挥洒一笔,于是十里潋滟春色都变得空濛飘渺,烟翠叆叇。”
两段引文,不知道是否让曾经流连在京都、被悦目的景色逗引得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的人们惊叹不已?如若想更进一步探究夏目漱石为一部爱情小说如此精雕细琢文字的原因,我想,除了用小说的情节记录上世纪初京都和东京的社会面貌外,语言大师也找寻找一种与彼时社会面貌相得益彰的表达,而《虞美人草》无疑抵达了作者为自己预设的目标。
陆求实先生的另一部译作《额田女王》一个完全不懂日语的人,所获得的一点点夏目漱石《虞美人草》的阅读体会,受惠于翻译家的精益求精。那么,陆求实的译本是否忠实地还原了夏目漱石的语言魅力?基于慢慢积累起来的关于日本文化和日本文学的阅读经验,我想答案是肯定的,这也是浙江文艺出版社邀请陆求实翻译井上靖的《额田女王》的原因吧?不错,井上靖是夏目漱石的晚辈,但他笔下的额田女王,是与武则天同时代的日本传奇女性,想必,井上靖再现额田女王的时候,选择了古雅的日语,这一推测来自陆求实的译文,出现在《额田女王》里那些和歌的翻译呀,读着真让人浮一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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