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不曾走出故乡

假如，我不曾走出故乡。那么，现在我和我的灵魂还可以在故乡的山水之间并行。

这个话题源于我和妻的一顿晚饭。

当时我们俩正在啃食着这个季节最肥美的大闸蟹。妻调侃道：如果你没有来到这江南水乡，肯定就吃不到这么鲜美的大闸蟹了。我沉吟几秒，平静地说：我姐姐会给我寄的。

两人大笑！妻笑的是我幽默的回答，我的笑却略显尴尬。

姐姐早我几年定居苏州，我对她会给我寄螃蟹的事情毫不怀疑，但我对我能否坚守故乡产生了怀疑。

故乡是牵挂着远方游子的线绳，故乡是留守者插在泥土里的执念。它是一双手，临行前牵扯着你的衣襟，当你渐行渐远时在你身后挥洒着一缕缕乡愁。

                        事业

假如，我没有走出故乡，我就需要一份安身立命的工作。

家里比较体面的工作是进入机关单位，即坐办公室。获得这个工作机会不仅需要一定的背景关系，人还要会来事儿。既要放得下脸面，还要背得起锅。我是不具备这个基本素质！

我大概率会在父母求亲告友的帮助下去一个离家不远效益还不错的企业，做一份稍微轻松点的工作，毕竟我提不起重篮、挑不起重担。如果能选择的话我想去“泉阳泉”矿泉水厂，现在它已经是上市企业了。而且我还有同学也在这里工作，总可以帮衬一下的。

最初的工作也没什么压力、很稳定，按部就班做好本职工作就行。我自认还是一个老实本分的打工人，虽评不上什么先进，但也不至于做落后分子。

工作之余我还通过努力取得了大专文凭（非全日制），在这个非领导、非技术岗位也够用了。

但近几年形势有些紧张，单位里的大学生越来越多。管理岗位都是本科学历，都是领导，只是学历获得的渠道有些差异而已。生产线上也有不少大专文凭的人才屈就，他们精力旺盛、能说能干，极具竞争力。

像我这样的高不成低不就的就很尴尬，学历冲不上去了，腰也弯不下去了，人也走不出去，只能采取蠕动式努力。领导面前努力维持任劳任怨的老黄牛形象，年轻人面前时不时装出一副莫测高深的老狐狸形象，老同学面前老老实实打出感情牌求庇护。

就这样勉力维持着自己在家乡的所谓事业，其实不过是一份糊口的工作。

                        家庭

假如，我没有走出故乡，我就要在这里成立一个家庭。

成家、立业无所谓先后。你可以在事业有成时选择绩优股凭实力买入，也可以在温饱之余凭运气选择潜力股。至于你的情感投资是获益还是亏损，有自身投入和经营的因素，也有市场环境的影响，但总要自负盈亏。

我的结婚对象是一个和我年龄相当的女子，也许是同学，也许是同事，总之是知根知底。

她也和我一样有充分的理由和信念留在家乡。

生活过得平淡而知足。她虽生性爽直但也识大体，父母亲朋安排地妥帖体面，家里家外井然有序。我也不强不争，虽有些倔脾气但也好糊弄，所以日子过得不温不火。

也曾羡慕过别人家的富足优裕，但权衡之后还是安慰自己平安是福而停止抱怨。看着别人外出打拼衣锦还乡，也曾动过离开家乡、勇闯天涯的念头，但总是在踌躇几日后作罢，放弃的理由无外乎是故土人情的羁绊和对未知的恐惧。

这时候我们需要有个孩子，这样家庭就完整了、人生就圆满了，你接受的历练也开始升级了。

跟同时代的其它父母一样，我们也从擦屎把尿开始，然后跌跌撞撞的被卷入竞争的漩涡。从生命线的开启到起跑线的确立，一刻也不给你停歇的机会，就算到了撞线上岸的那一刻你也未必笑得出来。

好在我们这样的小地方信息迟滞，可用于互卷的动力也不足。孩子虽然逃不脱培训班、补习班的加持，但也不至于日夜连轴、全科全能。而且我们这里的高考升学也不似那些人口大省压力大，稍加努力完成个小目标还是不成问题的。

我的家庭生活依托的是家乡，它的建立和存续都只能是在这里，如果换一个地方它只能是脆弱的黄粱一梦。

                          社会

假如，我不曾走出故乡，我就还生活在那烟熏火燎的人情社会。

东北社会形态的形成源于个体的性格特点，也基于整个社会结构的组成特点。来自全国各地的移民形成它外放的性格基因，大企业就是小社会又形成了自我封闭的保守心态。

寒冷的气候特征又让这些人浑身散发着蒸腾的热气和血性，有事儿您吱声，不服、干就完了…，这就是东北的人情社会。

南方我也去过，那里确实是富裕，但缺少人情。在这里没钱办不成事，但是在东北没人办不成事。我虽然心里羡慕这里城市的繁华、街道的整洁、百姓的富足，但我还是酸溜溜地说：还是我们那里好啊！人情味足啊！

东北的社会发展和营商环境一直饱受诟病，“投资不过山海关”只是一种偏见。营商环境的破坏不排除是有一些人借机渔利、唯利是图，但站在另一个视角看这也是一种抗争。

就像我们国家现在不是也在时刻防备着外国资本的侵入和垄断，避免对本国资本的伤害和冲击。大到国际贸易，小到区域经济，无不是资本的趋利本质在推动。

无论是靠政策强行植入的投资，还是披着慈善外衣的援助，如果没有资本在利益驱动下的推进都是难以为继的。进入一个区域的资本本身就是对当地个体利益和本土资本利益的冲击，不可能不战而胜，需要耐心、智慧和诚意。

我留在家乡，生活在这里也是需要付出诚意和尊重的。街坊邻里的大事小情你要伸手帮忙，亲朋好友的红白礼事你要鼎力相助。别人有事你不站出来说话，下次也没人为你伸张。不计利益得失，这就是一种纯然的、自发的人情社会模式。

我留在这里不是因为故乡甘甜的水，也不是因为黑土地的肥沃，更不是舍不得家里的三间大瓦房。这是性格驱动下的主动选择，也是权衡利弊后的被动接受。

我终究还是没有走出来，我不再怀疑。

                        现实

现实是我走出来了，来到了富庶的江南水乡。

让大闸蟹爬上了我的餐桌。它灵活的脚趾、张扬的前鳌寓意已不仅仅是美味。

但我一直拒绝让它爬到我的心里。

                              2023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