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

他是这样的一个人:不爱说话，也不善言谈，只有偶尔喝醉酒了才会滔滔不绝。我不像其他人那样对他这样的角色充满崇敬，甚至羡慕别人可以这样肆无忌惮的崇敬。21年了，今天，我就来谈谈，我爸。

我爸初中的学历，比小学三年级就辍学的我妈高了四年多的学历，我妈时常也会翻看《圣经》，但我这么大唯一一次看见他拿着书看也就是他考驾照的时候了。曾经听我奶奶讲，当时还十一二岁的他特别顽劣，编假成绩欺瞒家长，逃课、打架，典型的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我爸又不是特别善言谈、善哄人开心的人，他的种种错误在我奶奶眼里看来，就是不争气，所以他们的关系处的不怎么好。我经常看见他和我奶奶争辩，或是把铁锅买成了铝锅，或是因为一点彩礼钱。有一次奶奶突发急性高血压，我爸骑着他的破三轮摩的就带着我奶奶去医院，乡里的医院说治不好，他又二话不说载着我奶奶去了县城里的医院，当时我还小，只是感觉，大人们真矛盾，天天吵架，关键时刻不也是不能做到“事不关己置之不理”。

我爸没有什么高大上的信仰，最开心的时刻莫过于看河南卫视播出的武林风，嘴里嘟囔着别人多厉害多厉害，双手握拳在摆划着招式，然后被我们“嘲笑”。当然他最沮丧的事情不是自己关注的打手输了，而是我那不听话的弟弟惹他伤心。记得那时我初中，过年了，家家户户都蒸枣馍，我家买的枣不多，于是弟弟想吃枣的念头至少在家里已经打消了。当时才9岁的弟弟顺了邻居家的枣，塞满了口袋，邻居当然“明察秋毫”来“兴师问罪”。我爸感觉非常丢脸，那是他第一次打弟弟，打的非常狠，我都不忍心看，我和妈都拉他不住，他还把拉架的我一下推倒在地上。沉重的巴掌与皮带的抽打声之下是他恨我弟弟小小年纪就偷偷摸摸的颤抖着的心。但打完之后我爸就非常沮丧，因为我爸有一个特点就是气上来之后打人分不了轻重。我妈买的紫色药水和清洁棉给我弟擦着伤口，他却冷生生的站在一旁，背对着我们娘仨，屋子里顿时很静，只有我弟呜呜咽咽的抽泣声，我以为我爸会蹲下来说打我弟的原因再给我弟说声对不起，但他最后只是回头瞥了一眼，表情很沉抑，然后转身走了。

我爸非常忙，他是做卷闸门安装生意的，有一个旧式的三轮摩的，上面有门板、门锁、卷尺、切割片、门板等等，一切都是为安装门而服务的器材。在家里，他起的很早，有时天刚微微亮他就已经启动摩的出发去周口或者上蔡县城了，忙活一天，直到晚上才满身疲倦的回来，他有一个合作伙伴，是我大姑夫，为人特别老实，也算是我爸最好的朋友了吧，凡工作，形影不离。就在我爸开着个破摩的来来回回，风中雨中，我家的二层小楼也总算没落后于村里其他人家，装修甚至都比别人家的好，家具也比别人家的全，每每别人因为此夸我爸勤劳能干的时候，他嘴里谦虚着，心里却无比的自豪得意。

记得有一次我爸开车带我们娘几个去赶集，路上看到有一位老爷爷车翻在了沟里怎么也推不上来，我爸把车停在路边，把我们几个也动员下去帮忙，那位老爷爷是要到集市上卖菜的，他为表谢意，把菠菜送给我们一袋子，我爸推辞半天愣是没要。我妹妹当时还小，到集市上看到青菜就问我把为什么不要，人和人不都是互相帮助的么?咱家就是缺菜去买菜的！我爸看了我妹一眼，说:“那个老头我认识，他儿子车祸去世了，儿媳妇跟人跑了，闺女嫁的也远，自己种菜挣点钱也怪不容易的。”那时我15岁，突然感觉我以前是不是“错判”了什么。

我爸有一个兄弟，是按辈分的，不是亲的。他比我爸年轻将近十岁，却事业有成，家庭美满，为人处事方面也做的很好，每年过年，我爸总是要在酒席饭桌上与他喝酒、谈心。我爸没什么英雄，但我妈反复教育我们姐弟三个，对那个叔一定要尊敬爱戴，来我家了一定要礼貌。我想，他应该就是我爸的英雄。

我小时候刚记事，就由于谋生需要我们举家住到甘肃兰州。那时我爸妈是靠卖啤酒维持生计，主要是我爸一个人，在外面支起大伞，摆起小摊，我妈则留在那个群租的大杂院里，陪我和我弟，兼顾做饭做家务。我爷爷是出去回收破烂儿，别人不要的家具，衣物等等都会有，每次回来都会给我们姐弟俩带点小零食或者小玩具。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每当想起那段时光，我都感觉是充满阳光的味道，遍布幸福的颜色。有一年正月十五我们家一起在吃汤圆，那天也是我爸生日，酒菜桌旁，他和我弟都喝醉了，不知怎么的就聊到在兰州那会儿，我爸面红耳赤，说，那时候虽然日子苦，但家人心齐和睦，不像现在，哎，我也真不想天天给你奶奶和你妈斗嘴……怎么就没人理解我……你们三个什么时候长大懂事，我就放心了……等他断断续续说完，又过了一会儿就在沙发上打起了呼噜。这种现象已经司空见惯了，我爸爱喝点小酒，又总是爱喝醉。不过从那次谈话以后，我弟弟似乎懂事了许多，也很少再给我爸顶嘴。

我爸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感觉他并不爱我，更别提宠我，我上学十六年，他只有一次去学校看我，还是喝醉了的。那天晚自习下课，见他酒气熏天的站在我们教室门口，对我说，彦儿，在学校有人欺负你没？有了告诉我，我扁死他！”“……没有。”我爸第一次问候我在学校的情况，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你在学校可别舍不得吃，正在长个子，该吃就吃，你爸我还能挣钱嘞！”说完把一把乱糟糟的钱塞到我口袋里，这是我爸第一次一下子对我说这么多话，第一次主动把钱塞给我（之前都是我妈给我生活费）……看着外面由于天黑而略成灰色的雪，映着我爸醉醺醺的赤色的脸，鼻子和眼睛一起泛酸，我说：“爸，你快回家吧，天冷，以后你少点喝酒……”。

这，就是我爸。

如果说父爱如山，那我并没有感觉到他爱我的热情，只感到了几乎不理我、不与我交流的冰冷。但是那冰冷的下面，蕴含了更沉重的爱，这种爱使施爱的人爱的更艰辛，也使得受爱的人体会的更晚更不易。然而一旦体会到，便感觉穷其一生都还不起……

我现在成年了，也即将步入社会，或许我对我父亲的了解还远远不够，但当我再听起别人谈论自己的父亲，我似乎也没有那些倾羡了，而是也会想起那已有白发和皱纹、双手粗糙的，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