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少平的伤已经完全好了。雷汉义区长代表矿上来为他办出院手续，走时才迟疑着递给少平两份矿上的文件。
“一份是通报表彰他舍己救人的献身精神；另一份是批评他作为班长，元旦那天让喝醉酒的工人下井，违反了规章制度，决定给他记大过一次。”
孙少平看后就把两份文件揉成一团，塞进了自己的衣袋里。“不管是表彰，还是处分，都是些球！回去只管掏咱的炭！”雷区长安慰少平说。少平苦笑了一下，为他那负重前行的生存处境。
少平让区长先回大牙湾，他还要在省城逗留几天，因为还有些“事”需要处理。
少平最苦恼的不是兰香和仲平一直在打劝他调到省城来工作，而是金秀的表白。
“她是那样热情，漂亮；情感炽烈而丰富，一个瞬间给予男人的东西都要比冷血女人一生给予的还多。她使他想起死去的晓霞。她也是大学生，有文化，有知识，有很好的专业。她无疑会是一个令男人骄傲的妻子。”
“双方感情交流也没什么障碍，他们自小一块长大，一直以兄妹相待；这种关系如果汇入夫妻生活，那将是十分美好的。”
但他一想到秀要成为他的妻子，他要成为秀的丈夫，就感觉很别扭，有点转不过弯。在他眼里，秀一直是个小孩子、妹妹，是和兰香一样的存在。
据兰香说，按金秀的学习情况，她完全可以考上研究生。而秀在表白信上透露她可以去少平所在的矿医院当医生，他怎么能毁掉她的前程呢？想到这里少平也记起了他曾跟金波说过这个意思。
当然，这不是说少平没有勇气和一个大学生一起生活，而是他知道秀和晓霞不一样。“晓霞在总体素质上是另一种类型的女性。虽然他和秀一块长大，但秀决不会像晓霞那样更深刻地理解他。他和秀之间总有一种隔代之感。”
而且少平已经明显地感到，金秀在递出那封表白信后，尽管和往常一样细心而入微地照料他，但他们之间已明显地产生了一种极不好意思的成份。秀又是那样的真诚热烈，他不能用简单的三言两语来拒绝她，这样会伤害到她。
该怎么办呢？还好他就要出院了。虽然吴仲平竭力要求少平去他家住，但少平还是婉拒了，一个人住进了一家个体户开办的小旅店。
少平住进旅店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惠英和明明写信，告诉他们什么时候回大牙湾煤矿。
几天以后，在少平即将离开省城的时刻，金秀和兰香过来看他并想陪他出去到街上逛逛。少平拒绝了。他那敏感好强又自卑的心啊，还无法接受那道丑陋的疤痕，他正值青春年华！
金秀见少平执意不去，就建议他们仨一起去她的宿舍坐坐，其他舍友们都出去实习了。当少平来到秀的宿舍，秀让少平先单独坐一会儿，又随即拉了兰香去采买吃的，她想好好款待一下少平哥。
“少平一个人没事，就在秀的枕头边拿了几本医学杂志看。他在无意间发现秀床铺那头的墙上挂着一面圆镜子。他犹豫了一下，过去摘下那面镜子。当镜子就要举到面前的时候，他闭住了眼睛。”
他将要看到怎样的一个他呢？
“他闭着眼，举着镜子，脚步艰难地挪到了靠近房门的空地上。他久久地立着，提镜子的那条胳膊抖得像筛糠一般。在这一刻里，孙少平不再是血性男儿，完全成了一个胆怯的懦夫！”
他终于睁开眼睛。
“他看见，那道可怕的伤疤从额头的发楞起斜劈过右眼角，一直拉过颧骨直至脸颊，活像调皮孩子在公厕墙上写了一句骂人话后所画下的惊叹号！”
“他猛地把那面镜子摔在水泥地板上；一声爆响，镜子的碎片四处飞溅。接着，他一下伏在金秀的床铺上，埋住脸痛哭起来……”
这时他听见了敲门声，他艰难地爬起来，用秀的毛巾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又慌忙用扫帚把满地的碎镜片扫在门后。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当他把门打开的时候，两个妹妹脸色苍白地直愣着看他。
很显然，她们已经知道这屋里曾发生了什么事儿，但她们同时又很知趣地选择无视。两个女孩子像演戏一样，甚至有点咋咋唬唬，把买来的各样吃食摆满了一桌子，她们尽量想让少平开心起来……
吃过东西后，少平没让两妹妹送他，自己一个人来到了大街上。这会儿，他已经能够坦然地面对自己，面对街上那些目光复杂的扫射，他甚至感到都有点亢奋了。
他在街边买了一副墨镜，随即戴起来，部分地遮掩了脸上那道疤痕，接着又到商店买了一件铁灰色风雨衣穿在身上。“这打扮加上那道疤，奇特地使他具有了别一种男子汉的魅力——这正是他想象中自己的‘新’形象。”
“在下午剩下的最后一点时光里，他还到新华书店买了几本书。其中他最喜欢的一本书是《一些原材料对人类未来的影响》。”这本书会带给他什么启发吗？会给他创造一个怎样的未来世界呢？
当天晚上，孙少平静静地坐在旅馆里写了两封信：一封给仲平和兰香，向他们说明了自己为何现在不想来大城市工作，他说他可能一辈子都会和煤炭打交道；另一封给金秀，告诉了她他不能和她结合的理由。
第二天中午时分，他回到了久别的大牙湾煤矿。
“他在矿部前下了车，抬头望了望高耸的选煤楼、雄伟的矸石山和黑油油的煤堆，眼里忍不住涌满了泪水。温暖的季风吹过了绿黄相间的山野；蓝天上，是太阳永恒的微笑。”
“他上了二级平台，沿着铁路线急速地向东走去。他远远地看见，头上包着红纱巾的惠英，胸前飘着红领巾的明明，以及脖项里响着铜铃铛的小狗，正向他飞奔而来……”
全剧终。
备注：
《平凡的世界》系列。卷六，第三部第五十四章读书笔记，总第69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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