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去年春天里品过了桐木关的“庚子春”,我脑子里便生出许多关于桐木关的想象,后来还随手涂了篇文章,想象着桐木关有奇峰怪石与明月,结果被我那个以武夷山为后花园的老同学一语点破,她说桐木关什么也没有,只此一句,便胜过《楞严经》里的三番破妄,我这才知道我涂的那篇文章全是妄想。
只是,老同学这一句又让我生出另一番妄想——什么也没有的桐木关是个什么样子呢?
为着这个“妄想”,今天春天,我决定和两个朋友一起去桐木关探访探访。
那天早上,小涂老师载着我们和他表妹一同入关。车行之处,满眼碧绿的茶圃,煞是养眼。及至进了山,路越来越陡,山越来越高,渐渐的车行山中,竟让人觉着了一点范宽山水画的味道——人是渺小的,天地才是广阔的。
正诧异着桐木关的雄浑,忽然前方山崖上闪出一抹亮丽的红。那是什么?我忍不住问。身后的表妹笃定地答杜鹃花。近前一看,果然是一束红杜鹃。恰有阳光,杜鹃花似被点着了一般,艳得人心惊。这才明白,那首著名的电影插曲里为什么要唱“映山红哟映山红”,满目苍翠中,这样的杜鹃来一片,当然会映得满山红。
再往前开,山路中间竟然生出了湿漉漉的青苔。搜索了一阵自己走过的山路,始终想不出何时见过这样的画面,心里不由得感概——难怪这里是世界自然遗产保护区,连公路上都会长青苔,茶树上的青苔就不足怪了。
正为桐木关的纯天然暗自惊叹,路上又是一片碎玉似的花朵,抬眼望去,路旁的野樱花十丈有余,森然一柄巨伞。满地花瓣,含娇带露,跳下车拈一朵在手心,鲜活的气息扑面而来,不由得想起惜春葬花的林黛玉,不知道她见了这般素净清雅的花朵,又要生出几许伤感。我可没心情伤感,只在刹那间秒回童年——也是春天,在故乡的河边,我和几个同学在油桐树下唱歌排练,一阵风来,油桐花哔哩叭啦洒下来,一样的含娇带露,美得像一场梦幻。
就这样,一路惊喜着我们到了“堂哥”的老屋,老屋由木板搭建,朴实无华,看见它兀立山间,没来由的便觉得亲切自然。站在屋前,远处有一屏青峰横卧,浅浅的白云薄纱般罩在上面,俨然一幅美美的画卷。屋下是参差错落的茶园,与山外的茶圃迥然不同,茶树杂草般恣意生长,不细看还以为是山上的野灌木。几个人齐刷刷拥进树丛,迫不及待地当起了采茶女工。
多年前曾听过一首浙江民歌《采茶舞曲》,一直好奇歌里唱的“左采茶来右采茶,双手两眼一齐下。一手先来一手后,好比那两只公鸡争米上又下”……采了一阵,分不清是否双手双眼一起下了,只清楚腰酸眼花腿发麻,终于明白,采茶不是唱歌,金骏眉的芽头那么娇小,不是眼明手快的年轻姑娘,最好不要逞强。恰好耳边传来哗哗水响,桐木关的泉水还没见过呢,索性解下腰上的采茶盒子,循声而去。
拨开层层叠叠的树枝,一条岩石密布的小溪,从高处山峰迤逦而至。看它俏丽又质朴的样子,一时怔住,不能言语。
生平爱水,无论是九寨沟五彩斑斓的雪水,还是亚得里亚海滨碧蓝的海水,抑或是琉森湖幽深清澈的湖水,都令我着迷。但眼前这条溪水,却独特得让我有些惊异。
它是如此的清澈透明,但是如果只用清澈透明来形容,就会减损它那份天然的纯粹。它是如此的纯粹洁净,但是如果只夸它纯粹洁净,又会减损它浑然天成的悠然与娴静。它是如此的悠然娴静,但是如果只赞它悠然娴静,似又减损了它毋庸置疑的活泼与天真。它是如此的活泼与天真,但是如果只夸它活泼天真,又会减损了它的旷达与深邃……我怔在那里,看溪水时而飞珠溅玉在岩石间跳舞,时而又欢唱着钻入下一个石隙,时而羞涩地与水草打着招呼,时而又安卧在沙石上恣意休憩,它那千娇百媚的姿态使我无法形容,只想用力拽着它,不让它溜走。我把手伸入水中,感觉手掌与水面相触时那份张力,仿佛这样可以把溪水留住。终于忍不住掬一捧入口,顷刻间,甘冽清甜又通透的滋味让我回头高呼,快来呀,来尝桐木关的泉水!
那天,我们在桐木关“堂哥”家采茶揉茶,堂哥堂嫂不多言,却一直憨憨地笑。中午他们夫妇煮一大桌美味土菜让我们尝,又拿出家酿的梅子酒请我们喝,酒热衷肠,几杯下肚,堂哥红着脸变成了话唠。夜里堂哥邀我们K歌,他和堂嫂却笑着鼓掌,不好意思碰话筒,等我们唱够上楼了,我听见堂哥愉快的歌声飘上了楼。
曾经我很羡慕王维一个人“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经过了这个桐木关之夜,我开始这么想:独乐乐怕还是不如众乐乐的好。
第二天醒来,眼前青山巍峨白雾缠绕,清雅脱俗宛如仙境一样。表妹站在窗前,闲闲地说,每次回来都看不够。待我们下楼,小涂老师早已在木屋前端坐。他指着刚刚泡好的茶说,喝吧,这是你们昨天采的金骏眉。我们居然在世界红茶源地自制了一款金骏眉!嗅着杯中飘出的花香蜜香,那丰富的滋味,使我真想大喊一声:老同学,桐木关很有很有。
2021年7月9号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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