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老旧火车站，水泥地斑驳缺少很多块，被泥填满。我头发灰白，被从树叶透下的光影照的更加惨白，怀里我自己的黑白照片，已经不是年轻的模样。整个黑白的车站，就偶尔经过的绿皮火车带来点生机。

远方刺眼的阳光下，慢慢走来一抹红色。那是上海女人的旗袍，熟悉又陌生。女人大概20岁，眉宇间脉脉含情，她看到我很激动：我爱你，我爱年轻时候满怀梦想的你，飞蛾扑火追求自由的你。也爱你现在饱经风霜，被时光和命运雕刻过的你。

那个女人，慢慢淡去了色泽，化为虚无。我伸手去抓，相片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踏上绿皮火车之前，脑子里闪现出一句话，纪伯伦的：自由是自由的枷锁。这也许会变成我的墓志铭，跟随我登上火车。

再见！第一段致敬杜拉斯的《情人》。

【一】

对，我总是在说再见。

孩提时代是亮橙色的，低矮的房屋，烟囱的青烟，我爱的猫猫狗狗，月季，甚至自己的单人小桌子，墙上作息表的歪歪的字迹。

直到11岁和老家告别，爸妈去了山西，我告别了小时候玩伴和一切熟悉的事物，到外婆家上学。

12岁我知道爸爸做生意亏了，妈妈给我带了我刚出生的妹妹，我们一家搬到了县城。我也上了初一。对，一切都是陌生的。房子是租的，我也没有了自己的房间，再也没有了家的感觉。3年初中，搬了三次家，说了三次再见。

高中去了市区一家不知名的学校，现在想起来那段站在地狱看天堂的日子，都是和大杨树底下一楼宿舍潮湿的被子度过的。

大学到了南京，天性折腾，学校宿舍没怎么住过，为了自己的小事业，辗转好多地方租房。已经对变化没有了感觉。漂泊是理所当然。

大一的一天，我妈兴高采烈的告诉我，家里在县城买房子了，爸妈的事业变得很好，我们有家了。从此，每次过年回去过三五天，虽然保留着我的房间，内心深处总感觉很陌生。

什么是我的家？

这个我已经没有了答案。

毕业后来到上海，慢慢变成了一个极致拥抱变化的人，已经搬了三次住所。直到有一天我看了一本描写吉普赛人的书，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定义，新时代的牧羊人，逐水草而居。一生都是一直麻木地说再见的过程，为的是下一个丰美的绿洲。

从我的小狗和小猫的连怎么死的我都不知道，

到好多曾以为能够一生相伴的心灵挚友变成了世俗生活想要他们成为的模样，

再到把氧气管从挚友喉咙里拔出，

一切都开始被迫合理化，合理化，没有了再见，没有了初中写日记，保留记录自己生活方方面面的习惯。

我是个牧羊人。

而已。

【二】

直到有一天，我妈兴高采烈给我打来电话，说我童年住了11年的地方要拆迁了，接下来赔偿啥的在我耳边都模糊了。

那天我在医院，挂上电话，我坐在了走廊的铁座椅上。那天很冷，我把手放在铁扶手上，感受着真真实实的温度。

那个地方，好像是我唯一能抓得住的地方了。

二十多年来，我的梦很少，但是每个梦的背景，都是那一个早已破败不堪的村庄。

斜斜小路从村东南角穿进村子，那棵杨树是我学自行车撞了好多次的，真不晓得当时怎么这么笨。

池塘是那么的干净，一到夏天，一群光着屁股的伙伴，在池塘狗刨，或者在池塘边树荫下和泥，那时候，连稀泥都那么干净，一点杂质都没有。

我家隔壁邻居门口是个小广场，夏天夜晚，大人端着碗坐在广场草堆旁吃着饭，说着我们理解不了的家常和是非。我们在撒欢。

那些夏天，常常出现在我梦里，我躺在广场的草垛上，我眼前的银河宇宙，真的可以用【星河浩瀚】来形容，每个星星都那么的清晰。双眼迷离的时候，感觉整个宇宙都飘起来了，翻起了惊涛骇浪，我被卷在其中，飘荡，以至于忘记了自己还存在，时间还存在。在接下来十几年，我经常在晚上仰望星宇，却是失落。

安静的时候也会有夏日的悸动。

台风来的时候，西南边的天空昏黄，阵风已经开始涌进村庄，我和伙伴们在西南村口，恣意地乱舞，唱歌，甚至嚎叫，把上衣脱掉，裤子扔掉，只能小内裤。感受着风越来越大，直到我们都感觉站不住了，最后被突如其来的雨淋成落汤鸡，满脸泥巴，回家被家长打一顿。

秋收的时候下起了大雨，全村都展开了对稻子的抢救。和往常一样，7岁的我也拿起镰刀去割稻子。白天割到了我的食指，动脉鲜红的血染红了妈妈穿了十年的红外衣。一直到现在食指上还留着一道白色的月牙。

晚上月色如水，一生都忘不了，为了把稻子运出田地，一脚一脚踩进已经冰冷的水洼里。秋天的夜很通透，稻子很重，水沿着稻子秸秆，流到背上，流到裤腿里。终于妈妈送来了热腾腾的面条，我一下全部吃完了，很多很多的面条。看着陪我了一整夜的我家狗狗，它抬头看着我，它也很饿，我一阵愧疚感涌上心头，一直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年我7岁，我家狗狗2岁。

【三】

越来越感觉自己的神经末梢被磨平了。

只有走在家乡的这片我生活了11年的土地上，才真正感受到我的心脏的跳动。

一切很真实又陌生。

笔直的铁轨，苍老的杨树，曾经感觉很长的乡间路，低矮的屋檐。

我拍了很多照片，妄想抓住一些能抓到的东西。

但是一切都像手里的沙。

【四】

自由是自由的枷锁。在追求自由的那一刹那，就已经被自由紧紧锁住。

我一直在追求，不知道追寻着什么，也在忽略自己在失去什么，神经末梢也越来越混沌。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内心深处是孤独的。我也许知道为什么喝完酒会脆弱，会哭。

也许有一天能够和孤独和睦相处，如果这样的话，我希望是走向自己的过程。

知道自己是谁。有自己强大的内心堡垒。

不知所云，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