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丑角

表演结束，舞台落幕。她站在角落，和其他演艺人一起笑着鞠躬。观众掌声雷动。然后，曲终人散。

从台上下场的她，不像平时一下场，就赶着卸妆和回家。她突然有点感性。

走下舞台，站在前台，她呆呆地望着眼前不断流动的人群和这个已经工作了很久的剧院。面前的空座位越来越多，最后恢复到没开场前那空荡的样子，甚至灯也一盏盏灭了。她闭上眼，回忆刚刚的璀璨灯光和掌声雷动，但回复她的是一片寂静和虚无。刚刚表演时满场的观众和响声，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那一瞬她突然想，她在这里，已经五年了吧。

她工作的地方，是镇里的一个小剧院。五年前的她还是一个很自卑不敢说话的小女孩，面试的时候怯生生的。上了舞台反而很豁得出去，大放异彩，让剧院负责面试的人也大吃一惊，所以她也顺利过了面试留了下来，一留就是五年。

这五年里面，她看到了很多人来来去去，身边的伙伴换了一波又一波，而她，还是在这。

为什么来这里？因为家里穷无法再让她读书，为了减轻家里负担，而这里待遇不错？还是因为依旧保留着当演员这个可笑的梦想？她发现为了钱这个理由让她更舒服，更有动力。她也不再是那个不懂世事的小女孩，当吃饱都成问题，谁还做不切实际的梦想？

在这个小小的剧院里，她是一个丑角，每天第一个上妆，第一个上场，却不是第一个离开。每个场景，虽然不起眼，但是她也是不可或缺的一员。她和其他的演艺人一样，换上装扮，嬉笑嗔怒，在台上演绎着不属于她们的故事，从白天到黑夜，从开场到幕落。

不一样的故事，不一样的人生，隔一阵子就会在这里重新上演。

其实她也不是一开始就做丑角的，也不是天生就会逗人笑。因为外貌没有优势，一开始的角色都是站在角落。后面，她自己研究出了一些表情，很滑稽又很引入注意，剧院的负责人有次让她做了一个喜剧的丑角，效果还不错，后面几次也经常让她演丑角。时间久了，大家对她的印象就越刻板，刚开始还能演个其他的角色，后面就固定在逗人发笑的丑角上了。

想让观众笑，妆和造型就得越抓人眼球，越奇特越滑稽越好。画在脸上的妆，固定在头上的造型，单是准备就得几个小时，连头发，耳朵都被胶包在里面，卸下来更是麻烦。她是妆发最复杂的一个，所以她每天都是第一个来，但是从无怨言。

散场的时候已经很晚。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她也来不及卸妆，更不想让剧院的人久等，只能匆匆打上车，回去自己卸。卸妆这种事情，因为散场晚，她也做过好几次。

窗外的路灯在闪，就像她在舞台上那些灯光，抬眼看，会晃得她眼睛疼。她把手机拿起，数字显示23:13分，明天的表演，又得5点多起来到剧院去报到。化妆，排练，然后又开始一天的表演。

对着车窗做表情逗自己，说着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台词，一如台上她扮演的丑角对观众做的那样。她想牵起一丝笑，但是她发现很假。

下车，开门，回到一个人租的黑暗的住所，开灯。已经接近12点，累得只想躺着，脸上却传来刺痛感。闷了十几个小时的皮肤显然已经忍不下去，无言地在对着她做抗议，着急让妆和造型从她的脸上和头上脱落。

她艰难爬起来，动手卸妆。脸上的妆已然斑驳，甚至非常滑稽。擦完脸卸造型，头上的造型被胶黏住，要解开需要用酒精棉擦化开，一动手完整卸完就得一个小时。她细细地擦，皮肤与胶接触的部位异常疼痛，但她一声不吭，仿佛那不是她的皮肤一样。胶撕下来的时候那块地方就红一大块，头发都是闷出来的汗。她重重地吸了一口气。

卸完妆后，抬眼看镜子。黑黑的头发，鼻子，耳朵，眉眼，这才是真正却又逐渐陌生的自己。也是观众看不到的自己。

她站起来，走到窗边，拉开紧闭一天的窗帘，站着看着外面的景色，灯光散去，夜色更浓，四周都是静静的。台上的璀璨，与此刻的寂寥失落差异得明显。

打开朋友圈，大家的生活也已经离她越来越远。看到很多女孩子被男朋友照顾被家人照顾的时候，她很羡慕，她也需要被爱，但是她知道不被允许。

她不止一次想，老天，赐我一个爱我的人吧，我一定会加倍对他好的。但是很可惜，他从来没有出现。

手机里还有一通母亲说家里情况又需要钱的电话，但是只字不提让她相亲和谈恋爱。她知道作为家里的经济支柱，她不能抛弃家庭就去追求她的幸福，做很多决定也不能只考虑自己。她狠不下心。

黑夜让人心更加脆弱。她总是在夜色中无来由地伤感。眼眶中似乎有晶亮的液体出现，她使劲憋回去。

困意逐渐袭来，她想，她该洗完澡然后睡了，明天还要早起。

日子总得过下去。站在那个她热爱的舞台，灯光一亮，她就会又充满力量。她也想像其他角色的女孩子一样，打扮得漂漂亮亮，站在舞台上，出现在观众面前。但想象只是短短一瞬间。她笑了笑，一如既往，努力去扮演好台上的丑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