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毫不掩饰我对水中花,水中草的独爱。而人类文明的繁衍生息也大都从水草丰沛的地方起始生根的。一部《诗经》就是由水之湄的一行参差青葕引申出来的,“关关”几声急促的水鸟求偶声,暗示这是一个万物生长生命繁殖的季节,人类美好干净的古典爱情也将由此拉开序幕。莼菜青青,皓腕盈盈,这样的画面是极富渲染力的。潋滟的水波,古老歌谣,风拂动乌丝如绸,水莲花般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那女子便若一朵娇羞的水中花,伶伶然,有些清冷高洁的意趣隐含在其中。
而蒹葭中的伊人,隐身于天地苍苍的白雾之中,只余一抹窈窕背影,似远非远,似近非近,给人曲径幽廊,羚羊挂角的朦胧美感。流香漱玉,翻看《诗经》就恍若一帧帧意蕴悠长的水墨写意在眼前铺展,让人挪不开眼的。
汀洲、薄雾、夕阳、孤鸿、烟川、若有若无的人影……这些一起构成了泼墨中不可言说的“禅-妙”。这是一种介于虚和实,有形与无形的一种人生旷味,而与这种意韵最契合的便是——禅茶一味。
据传菩提达摩在少林寺面壁九年时,求悟心切,夜不合眼。由于过度疲倦,沉重的眼皮撑不开,他毅然把眼皮撕下来,掷在地上,地上便长出一株矮树,叶形如眼,边缘锯齿如睫。若弟子困顿,便采一叶咀嚼,顿时精神百倍。这便是茶的来源。
茶本身无人群区分,无境界高低。品读是人生的一种修悟,若过度则失去其本心、本念。心揣山川,天高地远,令小我无限地沉下去,直至空无自在。静静地,把尘世的喧闹繁杂滤净,留下一片清明与澹宁。也许这才是茶饮之初衷吧。
与茶有异曲同工之美的莲,佛教渊源至深。佛经中有这样的描述:西方极乐境地,有莲大如车盖,青有青光,紫有紫光,白有白光,红有红光……而释迦摩尼佛诞生之初抵足而坐于一朵由无尽数白莲簇拥的千叶白莲中,金芒万道流转,见风即长,迈步即走,下地七步,一步一莲花……
莲同怜,是对苦海众生的怜悯与慈悲,托举的莲叶寓意脱离,超脱,人生的及时醒悟。藕即偶,是幻,是相,是大梦。青蓬植于无垠水中央,转蓬则轮转,空相即寂灭。《诗经》中记载蘋、荷华即为祭祀者眼中的幸运灵草,而薄采则被赋予神圣的意味。我不知道这是否从侧面印证了古代的水边祭祀水生物崇拜与佛教无意在某个点上不谋而合重叠了?
《四》
在繁花香草无数的陆地山谷,水中花木是独辟蹊径的一种词赋,婉约清雅又不乏文学的张力。张晓风形容水仙的倒影是一块明矾,把一池清水弄得洁净明澈了。而曹植更是将其喻为洛水之神宓妃,冰肌玉骨,凌波不染。而与水生植物完全不同的根球类植物,个个淄衣芒鞋,只余简朴的茎叶与人间接壤,象一位石矶独坐的钓叟,静水流深,谦卑低调的过份。而其思想的精华则需要用力深挖才能见到,整个过程近乎枯燥,这与拧干水份的科学小品文多相似啊。
小时候喜欢在瓜藤豆蔓牵牛这些曼曼青萝间游走,随它们一路蜿蜒,信马由缰,疏篱淡花。今日看来,散文的意境修辞也无非如此。而每棵树都有一篇属于自己的故事,抽叶,开花,枝条紧凑,叶片错落有序,那情节呢随风起伏跌宕,高潮迭起,偶尔再添一两笔灵动的鹊鸣乌啼,霜染月凝,令人久久回味。
百花中,牡丹芍药,端庄雍容,是需要敛心静气一撇一捺认真写下的楷书,朵朵字正腔圆。而丁香蔷薇就要慵懒随意的多,凭添了几分行书的素云流水意。老梅竹枝遒劲有力,瘦骨伶伶,有些寂寥,有些清傲,与那帝王家的瘦金体一下不谋而合了。狂草蕴含着一股子世外出尘的气息,非那涧下幽兰,眠卧云头的老僧一气呵成才有髓核。篆书华美古朴,却又太过隆重,给人以遥远感、距离感,象幽居水下千年的沉香木,一经面世便让人慌了神,乱了分寸。隶书呢,我想了很久,应该是植在粗陶器皿中的景松,需有根基之人沉下心来与之慢慢耗费光阴,才行。
春日里的花木是喧闹的,芜杂的,让人片刻也静不下心来。桃华灼灼,似少男少女急红的面色,“砰砰砰”乱撞的心跳。海棠微醺,春睡魇足,只有宜室宜家新婚燕尔的人儿才最懂。梨花太素,仿佛才聚又离的思妇,夜半捣衣,捶敲的都是思念的酸楚。又嫌李杏薄柔,纤脉下埋着的是一种看得见的无可奈何,王谢成冢,紫燕他飞,夕阳薄暮里,恨韶光太贱,乍泄即陨。
秋日呢,则是一出盛宴后的眷爱离散。明月松间照,窗外更深露浓,先是果实骑马坐车翩然远走,然后是掩面而泣的花儿,一众低头沉默的叶儿,被凉风催促着,迟迟不肯上路。一场冷雨里,踽踽独行的,三两结伴行的,更多的则是一地凌乱的挥手道别。呜呜咽咽,旧地盘旋,枝头的满含泪眼……山长水阔,一别经年,望君珍重,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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