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会流泪

                             我们为什么会流泪

                                       2015.4.5 (清明)

我们为什么会流泪？

科学观察表明，许多高级哺乳动物，从猩猩到大象，都会流眼泪，这是保证眼睛湿润和清洁的一种手段。科学家们还观察到，这些动物在忍受生理上的痛苦时，也会像人类一样哭泣。但是，人类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一种会由于情绪的原因而哭泣的动物。这种情绪，可能是对发生在自己身上或周围的事情产生的悲伤或是喜悦的情绪，也可能是因为受到文艺作品的感染：听一段音乐或戏曲、看一段电影或演出、欣赏一幅图片或雕塑，都有可能让人热泪盈眶。

有人说，人流泪是因为自己感动，感动是因为某些事物拨动了自己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年龄慢慢长大，鬓发慢慢苍白，容颜慢慢变老，人也好像变得不那么坚强了，经常会触动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而独自伤感。

阳台上窗明几净，花架上蓊郁葱茏的数盆植物使人心里悠然而生无限绿意，窗外繁茂的榕树遮挡住了行人的喧嚣和地面的纷乱，给我的目光所及之处洇蕴出绵绵绿色，偶有活泼欢快的鸟叫声跃出茂密的树丛，给静谧的心境增添了几个音符……，身边茶盘上几个形态不一但都神情怡然的紫砂小物静悄悄的陪伴在一旁，构成了我的心灵栖息地——我的阳台上的品茶所在。2015年元旦，在阳台上独自冲泡我新年里的第一杯茶时，在寂静中遥望着窗外日益涌溢的葱茏，不知怎么竟流下泪来。

经常记起小时候的一件事——已经记不起是我几岁那年，过生日，母亲给我煮了几个鸡蛋(记不得是几个鸡蛋了。只知道煮鸡蛋是小时候最奢侈的生日礼物了)，全部给了我，但是叮嘱我给我的大妹妹两个(当时小妹妹还小，还不会自己吃东西)，我不乐意，只给了她一个。呆一会，我不经意的看见，我的大妹妹拿着我给她的那个鸡蛋，一点没有嫌少的样子，心满意足的把玩、好像是要享受吃鸡蛋的过程似的，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吃下去，我心里顿时有了一种懊悔——给她一个太少了，但是我的已经吃完，没法再给她了……五十多年过去了，几十年的艰苦岁月竟没有磨洗去这点儿时的记忆，而且年龄越大想起时越觉得心里不好受，这个场景一直印在我心里，不时的会想起来，想起来就有一种懊悔的情愫，不能释怀——那个年月，一个鸡蛋就是一个足以使一个孩童欣喜若狂的宝贝啊，我自己吃了几个而只给我的妹妹一个，而她对我竟没有一点埋怨，脸上透出由衷的满足，更令我内心疼痛愧疚……

2015年春节期间，一家人喜气洋洋的给小儿子订了婚，有一天，在万福名苑小区的家里，父亲坐到我身边，慈祥的给我说，赶明儿明明结了婚，就在成都安家了，成都是个好地方，将来他有了孩子，你们也要去帮他照看，就在那里安家吧，以后你们也好相互照应……父亲平时很少给我说这么多这样郑重的话，这说明他和母亲已经深思熟虑，已经商讨做出决定，霎时，我心里哽咽得竟无法应声。

父亲老了，在我的记忆里，在过去十年“文革”那么苦难的日子里，父亲都以他的坚强，用他的肩膀默默的撑着这个风雨飘摇的家，承受了内心巨大的委曲保全了我们这个家的安宁完整——对于这一点，我的两个比我小了几岁的妹妹未必知晓。转眼几十年过去了，我也都快成老人了，我早已能够理解父亲当时的心境，早已清楚父亲当年内心遭受的苦痛是多么深重，可我竟没有任何语言能够安慰他，眼看着父亲慢慢步入耄耋老人之列，行动已然不便，他是多么希望我能守在他身边，可我还是得出去打工，还想挣些钱……父亲知道我的难处，知道我这几年先后给两个儿子买房、又给家里买房，自己也临近退休但几乎还没有什么积蓄，父母是看着我为了改善家庭的生活条件心怀重负近十年漂泊打工也不容易——我们每次离家时，我都能觉出父亲心里的恻隐之痛，他是在安慰我呀，他希望我以后能过上好日子。唉，我们普通百姓，虽说没有太高的欲求，但想生活的好一点，想多陪伴一下父母，想方方面面都顾到，着实不易！

去年春节的正月初六，儿子带我们一起飞西双版纳玩几天，我们刚离家，父亲就病倒了，查出来可能是年轻时患过的肺结核病灶由于感冒引起复发，虽然发现及时，情况并不算太严重，但医生说必须严格服药一年。父亲的胃不太好，睡眠多年来也一直不好，而治疗肺结核的药物对这两样都有影响，导致吃不下饭，父亲的身体那个时期一直衰弱，行走能力大不如前，我就像被一只手捏住了心脏似的，时不时就一阵阵疼痛。我每周给母亲通一两次电话，询问父亲的病情和身体状况，从母亲的话语声调里判断出父亲的真实情况。那一个学期，我心情沉重，什么事都提不起我的精神，整个人消瘦下来。后来，医生检查说父亲的病情控制较稳定，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父亲也度过了药物的最初反应期，略微适应了一些，饭量有所增长，我才慢慢安下心来。

度过了晚年这一劫的父亲身体恢复得还算好，春节回去见他满面红光，精气神都很好，我的心才算放下来。可父亲的那番话又使我心里很难过……

八十年代末期，曾读过路遥的小说《平凡的世界》，其中很多场景和情节都曾使我潸然泪下。小说开篇写的社会场景是处于“文革”的末端，是我经历过的熟悉的年代，那是个悲惨的世界，全国上下经历了连绵不断的政治运动及“农业学大寨”后，原西地区（中国农村的缩影）已是千疮百孔、民不聊生——当时中国大部分农村的农民是吃不饱饭的。我在外婆家的黄河边上的贫穷农村生活过三年，亲眼目睹经历过农民的那种饥寒交迫，又经历过两年上山下乡劳动体验，对小说中的描写，一下就引起心灵共鸣。读《平凡的世界》，最令我心疼的是少平和晓霞的交往细节和他们悲惨的结局，像是暗合内心一种不可能实现的浪漫情愫，我尤为关心。从他们在中学时的同窗生活情状，到晓霞给出苦力的少平做一床新棉被，下到黑暗的矿井下亲眼看一看自己爱人的劳动场景；当晓霞和少平在杜梨树下读一本苏联小说，定下两年后1点45分的约会——到晓霞牺牲后，少平手捧野花在约定的时间来到杜梨树下……苏联的小说里，那把铃兰被送给一位灰眼睛的姑娘，而此时赴约而来的少平手中的花又能递给谁呢？这些情节，记得当时读来刻骨铭心——心疼的不得不掩卷，每看一次总要唏嘘落泪一次。

今年三月份北京卫视首播电视剧《平凡的世界》，又勾起了自己已经尘封几十年的内心情感，

《平凡的世界》是一部描写中国社会最偏远、最底层一代青年的奋斗史。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一轮改革大潮之中，他们从“文革”时代走过来，走入新的改革时代，面临的机遇和背负的历史包袱，他们承受住了城市青年所没有遇到过的沉重压力，想通过自身顽强的拼搏抗争改变世代受穷的现状。电视剧非常真实细致地反映了那个时代的底层人群，而且是双重意义上的底层人群。第一种底层人是生活在彻底贫困的底层，如孙少安、孙少平所在的所谓“烂包光景”家庭，这种底层人在当时是为数甚多的。第二种底层人是政治的底层人，即所谓的“地富反坏右”及其子女的“另类人”，如郝红梅。一种是在物质上的彻底贫困，一种就是精神和政治上的彻底底层、卑贱，以及这两种意义上的双重叠加的底层，即政治卑贱，同时又经济贫困。如孙少平与郝红梅都因贫困而同样故意躲在同学背后打野菜，青年人这种爱面子、自尊心，由此产生了互相温暖的细节描写是非常真实的，路遥是伟大的，电视剧也非常细腻而又真诚地反映了那样一个时代，不仅是对路遥的致敬，更是对那个时代的尊重。

电视剧《平凡的世界》令我回想起文革刚结束的八十年代，有一天夜读梁晓声先生的知青小说《今夜有暴风雪》，出身不好的主角裴晓云在北大荒兵团当知青，几年的日子里竟没能洗过一次澡，暗恋她的一个小伙子有一次趁着夜色掩护费尽心机给她创造了一个洗澡的机会，泡在热气腾腾的木桶里，或许心里冰封多年的某些情结融化了，裴晓云再也忍不住内心各种情感的汹涌撞击，由啜泣而放声大哭……后来，知青们终于可以返城了，而就在那天场部通知知青可以返程的动荡的夜里，第一次被允许持枪站岗的裴晓云在哨位上被抗争命运成功而狂欢的知青们遗忘了，没有人来换她的岗，裴晓云义无反顾的坚守在岗位上，以全部身心来回报多年来梦寐以求的这份“信任”。当欢喜鼓舞的知青们想起来她时，她已经被冻成了一尊雪雕……夜很深了，妻儿都已入睡，我也痛痛快快的掩卷哭了一场，我的爷爷奶奶、我的父亲、我的家庭和我在文革中的遭遇，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尽管知道那样的时代永不会再回来了，但还是禁不住为了爷爷奶奶文革里所承受的磨难、为了父亲文革中深深的屈辱、为了我自己的坎坷而流泪。

乙未羊年春节之后，小儿子和女朋友去西双版纳和塞班岛旅游兼拍摄婚纱照。正月初八我们一起从家里起身到郑州机场，他们飞云南，我们回到成都——开学了。3月20日，周六，我在电脑上整理儿子的旅游拍摄的照片时，看着一对孩子赤子般开心的笑脸，竟不禁泪流满面——内心里那种颤栗的幸福感攫住了我的情感，我的孩子都长大了，都努力的去开拓属于自己的一爿天地，都有充分的自由度去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做父母的惟愿他们能够平安、健康、快乐。我的孩子们倘能够这样每天开心的生活着，我们这一生所经历的一切苦难都有了回报，都值了。但愿我的孩子们不要再经历我们那个年月的精神折磨。我这一生所有的艰苦和奋斗，不就是为了能够看到父母亲的微笑和孩子们的微笑吗？近几年，父母的笑脸的确多了，我心里很欣慰，但是父母年龄大了，渐渐地另一个难题又出来了，儿子在成都，结婚后很快会有孩子，现在在大城市工作挣钱养家不像八十年代那样，两个儿子小时候，由于没人照看，我和妻子无日无夜的拼劳，有时候上班下班提心吊胆的蹭一点工作时间，说实话现在回想起来那十年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当时的信念就是过一天是一天，孩子总会慢慢长大的。可是现在不比那时候，在城市工作生活压力本来就大，有了孩子没人照看的话，肯定会大大影响工作的。我们打内心不想使儿子重受我们曾经的磨难，可是远方的父母也希望我们能在他们身边，这又是一道难解的题啊！

……

八十年代，一次很偶然的从电视上看到儿童歌曲创作比赛，一曲儿童表演唱“捉泥鳅”深深打动了我，那稚嫩的天籁之音春风般温柔地拂过我的心田，直至泪流满面。几十年后，2015年3月31日，偶然在北京卫视看到一个节目，是一些孩童给自己的父母唱一首歌，其中一个小女孩演唱刘三姐的《山歌就像春江水》，玲珑剔透的童声仿佛穿过遥远的时空缥缈而来，一下子又触动了我内心深处那根柔软的弦……

多年以前读到过高尔基的四次流泪情境，至今记起还会血涌泪盈：

一次是契诃夫逝世那天，高尔基看见外面有人在燃放烟花，满脸悲戚的劝阻他们说：“别放了，契诃夫去世了。”声音颤抖，近乎哀求。

一次是看电影，银幕上一个小孩趴在铁轨上睡着了，一只小狗冒死迎着隆隆驶来的火车跑来，拼尽全力生生把它的小主人拽下铁轨，高尔基泪流满面。

一次在斯莫尔尼宫的群众集会上，大会结束，全体起立高唱《国际歌》，高尔基热泪盈眶。

一次在彼得格勒火车站，高尔基准备坐火车出国，站长说火车司机和司炉工想见见他，高尔基欣然同意：“那太荣幸，那太荣幸了！”他握着火车司机的粗糙的手，流泪了。

艾青的一句诗永远刻在脑海里：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