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位老朋友，一个传奇的女孩。

说她传奇，并不是说她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而是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是怎么把自己的生活一步步过糟糕的。可以说，她人生最美好的几年，都献给了跌宕起伏的生活剧。

1

大概七年前吧，我们是同事。有一天午休，大家来了个真心话大冒险，当然并没有唱歌喝酒。

大家自爆年龄：

“我八五年的。”

“我八九的。”

“我八三的。嘻嘻，有点老。”

“杨柳，你八几年的？”

躲在角落里的杨柳愣了楞，很淡定地说：“七八年。”

“七……七……”

最小的妹妹没忍住，笑喷了。场面瞬间尴尬无比。

幸好老板回来了，大家才假装低头干活。

当时的杨柳，染着满头红发，穿带铆钉的皮衣，配牛仔包，每天都换一副很潮的耳环。

这样的她，哪里像一个三岁孩子的妈妈，一个七几年的女人。

2

我和杨柳是在公司的聚会上熟络起来的。

那天，大家都有点醉，话多了些。

我俩坐在角落里，我听她诉说自己的往事。

在这之前，因为种种原因，她几乎被大家孤立起来了。

而我，只要发现别人身上有闪光点，或是做了让我佩服的事儿，我还是觉得这个人很不错的。杨柳恰好符合这两点。

杨柳抽一口烟，道：“十年前，我一个东北的姑娘，豪放、干练，貌美如花。背一包，来北京闯荡。在最南边租一小破平房。”

一天夜里两点，我听见有人敲门，心想，不会闹鬼了吧？还是有人要劫财劫色？不对，劫财劫色的不会敲门。

我躲在门后喊道：“你谁啊？”

“隔壁小王。”

“你有病啊，大半夜砸人家门。”

“你钥匙落门把手上了。”

“我……”

听罢，我笑道：“所以，你的那个他就是隔壁老王？”

“小王。”

“小王那时候很帅，很瘦。”

“现在呢？”

“没有双眼皮，有点秃顶，200多斤。”

“哦。”我莫名有点失望。

她接着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那会儿对我特好，每天买菜做饭，帮我洗衣服。我病了，带我去医院。用省下来的钱带我去看电影，几乎每周都去看。”

“你们有没有做过什么浪漫的事儿？”

“最浪漫的事儿？”杨柳害羞地一笑，脸颊微红。我想，这可能是她这些日子一来第一次这么笑吧。

她接着说：“有一天晚上，我记得天特别热，我正在赶一个稿子，第二天就得交给客户，特别烦躁。突然停电了，我辛辛苦苦写了一个小时候的东西没保存。我都要气炸了。突然，他出现在我门口，二话不说，拉起我的手就往外冲。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把我拉上了屋顶。”

“我俩开心或不开心的时候就坐上面看星星。我记得那晚很闷，头顶是黑压压的云。我在心里骂着他。一低头，他就跪在我面前，变出一束玫瑰花来，说：‘杨柳，我要嫁给你，给你做饭洗衣服，挣钱养家，生孩子。我要爱你一辈子。’”

“你答应了吗？”

我就说了一句：“生孩子这事儿还是我来吧。”

“后来呢？”

“后来下起了雨，我们俩都变成了落汤鸡。”

她掐断手里的烟，喝了一口红酒：“哎，话说回来，那时候在家撰稿多挣钱啊。我有一天挣了两千多。”

“两千？”

我惊得跳起来。要知道那个时候我一个月工资才两千多。我顿时在心里膜拜了一下她。

“不过，老娘第二天就花了一千多买了件皮衣，就身上这件。”

“啥？”

我眼珠子都掉下来了。看了看皮衣，心想，真是有钱烧得慌。

她还说，她画了一本漫画，关于凤姐的。（可能现在大家都不知道凤姐是谁）

我心想，真是个奇才，厉害。

3

可是，厉害如她的女人，却不怎么懂得打理生活。

每天她来上班，总是匆匆忙忙、乱乱糟糟。虽然穿得挺好的，但是能看出那些衣服都是存货。有时候，她连bra都懒得穿。

一个女人，连自己都不好好打理，谁还能挽救她？

中午吃饭她也是凑活一顿，从不跟我们一起去外面吃个饭、散个步，聊个女人之前的小秘密。

她说：“出去吃饭太浪费时间，还费钱。”

可是你知道吗？当时她家有三套房、一辆车，而我租住在6平米的房子里，觉得也没有她过得那么窘迫。

有时候我们也闲聊，能明显地感觉到她有些怯场。这种不自信，是她多年在家做自由职业者留下的后遗症。她毕业以后一直在家里写稿子赚钱，没怎么在单位里待过。直到孩子上幼儿园了，而自己混不下去了，才来我们公司的。

当时我在想，是不是有一天我也会变成这样的一个女人？

经常听她抱怨自己的婆婆、老公，说话时咬牙切齿、充满怒色，完全是在说自己的仇人，那种恨，让人寒战。

是怎样的生活，让曾经貌美如花、洒脱开朗的她变成了如今这个满脸愁容、满眼仇恨的可怜女人？

这个曾经惊艳了别人的女人，如今却小心翼翼地踩在刀尖上。怕婆婆突然来家里翻她的衣柜和存折；怕公公嫌弃她没有自己儿子挣得多；怕老公晚上彻夜不归、对自己和孩子不闻不问；怕儿子在幼儿园里受到老师的虐待，而自己又没有能力保护。

而她自己呢？也许早就丢了吧。

4

有一年年会结束后，我们去唱歌。唱到途中，我去外面接了个电话，接完电话正准备往回走时，意外地发现她坐在一个角落的长椅上。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很冷，她穿得很单薄，裹紧大衣，嘴里含着一支烟，眼睛望着前方。

那个画面很凄美。

我走过去，坐了下来。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我终于开口了：“你啥时候开始抽烟的？”

“他第一次夜不归宿时。”

“他在外面有人了？”我没想到自己会问得这么直接。

“并不是。”

“那你怎么会……这样？”

“你知道的，像我这样一直窝在家里写稿赚钱的人，心里敏感得要命，经不起折腾。他说他在陪客户，可是我不信。那天晚上我一夜未眠，又不敢再给他打电话。我怕我们会吵架。结婚以后，我们吵了无数次架，我累了，不想再吵了。”

她把烟头扔到地上，碾碎，接着说道：“那时我刚刚结束哺乳期。其实我想抽烟的想法已经憋了很久了。你知道的，有些痛与恨需要找到发泄口，如果不发泄出来，会死。而我又不能跳楼、割腕，我还有孩子呢。所以……抽烟了。”

我捂着嘴，不知道要说什么。

“吓到你吧？小姑娘！哈哈……”

“还好，还好。只是抽烟对身体不好。”

“总比憋屈着好吧！”

“男人都这样吗？谈恋爱时对你百依百顺，结婚了就露原形了？”我问道。

“差不多吧。再新鲜的菜都有蔫的时候，更何况人呢。我们现在都不吵架了，改冷战了。有时候一星期都不说话。他父母那儿我也很少去。”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待在他身边？”

“就像你说的，他是别人眼里的好男人。有三套房，有北京户口，有车，工作好，父母都有退休工资，正当年。除了……人挫了点。”

“你怕他跑了？怕他不要你了？”

“是啊，我怕我一放手，就有一群年轻女孩子过来抢他。而我，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带着个孩子，长成这样……”

“你不是怕失去他，你只是怕自己辛苦种的一棵树被人连根拔了，连一片叶子都不给你留下。”

“对啊，女人到了这个年纪，就是这样卑微。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

“打住，别说。”

我不想我美好的未来有那么一丝残缺。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我？我有什么问题？你不知道我为了这个家，为了他，我付出了多少？”

“你有想过自己吗？你多久没照镜子了？没逛街了？没做指甲了？没什么也不想地度过一天了？”

她张着嘴，不说话。

许久，才说一句：“我TM这么多年白活了！还没你一个小丫头活得明白！”

……

没过多久，她就辞职了。听说家里出了事，没人带孩子，她得回家带孩子去。

我能想象得到她每天的生活。我只希望，她能越活越明白。至少，要让自己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