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雨,要么浓阴,连着两个周日都是不宜出门的坏天气。今天终于抬头遇见了阳光,秋日温和的就像母亲苍茫的笑容。
照例吃过阿海小饭,驱车至滨湖新区,停车于张掖宾馆游泳馆前空旷的地坪上。一树树依然浓绿的垂柳,把车身的酒石红映衬得格外醒目。
太阳已经升起,金色的朝辉斜过树梢,涂抹在兰色步行道上。云沿着张掖宾馆前的居延湖徐徐前行。沉静的湖面如平镜一般。远处两只野鸭游动的影子,在翡翠色的水面上划出层层波纹。
草木蓊郁,空气清新。唯有那一丛丛飘逸的芦苇,伫立在水湄,望向湖中澄净的秋水。一片片苇花的苍白,仿佛是一种秋天的情绪。它不言不语,就让人感受到了天地四时的变化。
步行道是一条染成蓝色的沥青路,夹在湖畔人工修培的花草树木的中间。石雕的各色动物,点缀在林间草地,美丽得使人如置身在童话世界。
初秋里云曾经吃过的那棵沙枣树上的沙枣,已经被人摘得尽光,只剩了一树闪着银光的碎小的叶子,静静地怅望着高深悠远的天空。沙枣树临水而立,人踮起脚尖就可伸手够着。云尚记得树上沙枣那涩涩甜甜的味道。
云彬,樟子松,刺柏依然翠绿。火炬树的枝叶,有些已然红似秋天的枫树。满树的花朵像是枝头燃烧的火焰。乍一看,又似红豆冰激凌。胡杨看上去并不沧桑,那种令人怦然心动的一树金黄还未到来。
云给一路上遇见的那些花儿都拍了照,也努力记下了那些擦肩而过的各种树的名字。认识了许多原来相见不相识的植物。
紫花地丁、蜀葵,荷兰菊,榆叶梅,野刺玫、鼠尾草,鸢尾、紫松果菊、五叶地锦、红王子锦带、连翘、旱柳、二白杨、杜梨、紫穗槐、龙爪槐和龙爪柳。意外地发现了几株海棠树。
再次遇见海棠树,竟有丝久别重逢的欣喜。云想起一四年的深秋,在晋祠初见海棠时的场景 : 云正要出唐叔虞祠的大门,迎面碰见一落腮胡子的高个外国青年手牵着一身材娇小的中国女孩正跨进门槛。他们脸上露着愉悦的神情,用英语说笑着。
三毛与荷西的形象印入云的脑海,很快一闪而逝。祠堂门前,台阶左右一排海棠树的叶子,稀疏的挂在枝头,在漠漠的空气中依然透着亮亮的金黄。不知为什么,这个场景仿佛烙在了云的脑海中,很容易就浮显在了眼前。
云躲避着道旁草坪上旋转龙头喷向身上的水珠,继续往前走,在一处干爽的地方停下来。云的面前是一棵不大的杜梨树,上面结满了小小的果实,一簇簇挂在枝头。云初以为是山楂,看树牌才知道是杜梨。云想起春天的时候,在临泽县板桥镇的香姑寺,曾经看见过它那白色的淡淡若梅的花。
云举起手机,聚精会神地拍摄杜梨。有人轻轻拍了一下云的左肩。拍云的是医院财务科的林会计。云一直尊称其 "林总"。他曾是云的婚礼主持人,年轻时主持过医院里许多新人的婚礼,"林总"的称呼便是这么叫来的。
"林总"长着一张额头上布满深深皱纹的脸,酷似当年的中央领导李瑞环。他几乎快要退休了,穿着带白条的兰色运动服,腋下夹着一瓶矿泉水。云好些日子都不曾看见他,几乎把他给淡忘了。今天在湖边遇见,看来何时何地何情何景你会遇见谁,皆是老天注定。
"林总"建议云不要剧烈运动,应该如乌龟一样静中有动,以静为主。不要像年轻人似的跑步,绕湖走一圈就可以了。他提起云以前在制剂室时的一位老同事,退休已快十年,身体各种化验指标均正常,什么毛病都没有。饮食呢,由于家庭情况特殊,处在七十年代的水平。
他分析云的这位同事如此健康,大约得益于长期坚持不懈的行走。因为云的这位同事不会骑自行车,又舍不得花钱打的坐公交,方圆二十公里的出行全靠步行。有失就有得,如此年复一年,老天给了他健康。
云的这位同事,秃顶微驼。他的苍老不增不减,一直就是云记忆中第一次留下的那个模样。或许正如村上君说的,"人不是渐渐老去的,而是一瞬间就老了。"云的这位同事大概就是瞬间老去,便无法再老。行走或许真的能增加人的健康水平。
其实,云的脚微微有些扁平,本来就不善于奔跑。一阵寒喧过后,说完再见,挥手道别。林总去了云来时的方向。
一位工人穿着带黄色荧光条的绿色环保马甲,背上印有甘州园林字样,几乎是站在湖水中,正在专心致至的修理割草机。头上鲜艳的红色旅游帽,在这草木萧萧的早晨,云一转身,就看见了他沐浴在明亮的阳光里。他的脚下,是一堆割下来的衰草芜杂的茎叶。
云来到著名的网红瀑布前,老远就听见水流落下时巨大的轰鸣声。仰望瀑布,自高处泻下来,越过几级长着数丛芦苇的石阶,激起无数的银色水花,形成一匹飘动的白练,最后沉入底部的居延湖,消失在一片蔚兰之中。
有人给瀑布起了个诗意的名字一一一泻玉。鲜红而娟秀的字迹端庄地镌刻在瀑布旁边一块屹立的巨石上。顺着泻玉两侧青色的磨盘石铺就的小径上去,是一条宽阔而清澈的小溪。
溪水两岸绿柳成荫,秋花成行。溪水中芦苇和香蒲丛生,白白黄黄,疏影苍茫。溪水至此流泻下来,形成瀑布。溪上横着一座吊桥,桥两侧的护栏及碗粗的钢丝吊绳上,如同经幡一样挂着许许多多写着祝福或祈愿的红丝带和同心牌。
云随手翻起一个红色的平安牌,只见上面用黑笔大大地写着,″赵某、任某",下边小小的坠着,″皮皮虾,老仙女"。最后是″天长地久"。
云猜 " 皮皮虾 " 和 " 老仙女 " 应该是网名,而且"皮皮虾"和"老仙女"的年龄或许比云相像的还要小。云忽然也想系一个,可是想来想去不知道应该跟谁系。兰妻未必同意也未必会来。要不写个白晶晶(白骨精),哈哈。
桥头上响起了广场舞的那种鼓点鲜明,韵律轻快的音乐。云站在桥的一端,远远地打量着一个看上去比云还大的大叔。大叔在桥的另一端。
他穿着黑色休闲夹克衫和棕色纵纹的绒裤,脚登一双歪头扯耳的休闲皮鞋。皮肤黝黑,一副墨镜架在头顶上。两鬓风霜恍若风中摇曳的芦花。身上斜勒着一个半新不旧的皮革腰包,完全一副街头小赎的行头。
他随着音乐正在自我陶醉地跳着《一晃就老了》的十六步。手上大大的金戒指在早晨的阳光下不住的晃来晃去。步态轻灵地就像是八十年代提着录音机在街头疯狂跳迪斯克的年青人。或许,他就是那个老去的八十年代的年青人吧?
"不知道何时鬓角已染霜,不知道何时颜容已沧桑。忽然怀念从前那些逞强,和懵懂无知的年少轻狂。一瞬间发现人生太短暂,一瞬间发现路不再漫长。还没腾出双手拥抱自己,时光竟已走得这么匆忙。"
"怎么刚刚学会懂事就老了,怎么刚刚学会包容就老了。怎么刚刚懂得路该往哪儿走,怎么还没走到就老了。怎么刚刚开始成熟就老了,怎么刚刚开始明白就老了。怎么刚刚懂得时间不经用,怎么转眼之间就老了。"
云走过桥去,站下来看他跳舞。桥上的播放机里单曲循环着DJ何鹏版的《一晃就老了》。秋裤大叔那带着沙哑和沧桑感的声音一遍一遍在空气中飘荡。 整条溪流的上空,都回响着《一晃就老了》那令人伤感的调子。
云的心里五味杂陈,回想起已经过去的半辈子,越听越觉得有一种失去的悲伤,好像有一件什么东西远逝了。年青似乎成了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梦,曾经十七八岁少年的心已被生活的风雨吹打去。
如今的自己成熟的与这满目苍黄的芦苇没有什么两样。虽然还没有行走到人生的边缘,但人生的路就像歌中唱得已不再漫长。
偶尔有游人路过,在桥上拍照,然后离去,没有人在意跳舞的大叔。莫言说,你舞你的,就像没有人看一样。云忽然想起杨绛先生的百岁感言," 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
一曲终了,云向大叔举起大拇指。大叔抱以微笑,云自他身旁轻轻走过去。"鬓角已染霜,颜容已沧桑,……刚刚懂得路该往哪走,怎么还没走到就老了……刚刚开始明白就老了……就老了……就老了……就老了……
歌声在云的背影里越来越模糊。云原路返回,伫立在泻玉瀑布的上面,看前方静谧的碧树白云,澄澈的秋水长风和漂亮的宾馆别墅。如此美的风景里,一位穿着制服的老年保安坐在岗亭边,悠闲地抽着烟。
岗亭的外墙上挂着几个救生圈。这里曾经溺亡过几个年青人。瀑布两旁及湖畔装上了仿原木护栏。竖着的警示牌上醒目地写着 "此处危险,禁止戏水!"几个大字。
能够安然老去,也是人生的一种幸运与幸福。有的人走着走着就病了,有的人走着走着就没了。时时发生的车祸,无处不在的癌症,难以预料的天灾……人能平安地活过一世,想来真心不容易。天地之间,我们自诩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其实跟蝼蚁一般的脆弱和渺小。
自瀑布上面下来,云又走在了湖畔的步行道上。一路上皆是熟悉的景物,云没有过多的停留。很快便回到步行道的终点,却是云来时的起点。道旁的草丛里竖着块一人多高的牌子,上面提示 ," 您已经步行1400米,消耗热量63千卡,相当于100克黄花鱼的热量。"
字的左上方绘着一个正在行走的白色人影像。牌子的正中是预防高血压的六大措施。宣传主体是甘州区卫计委。这对一个像云一样吃饱了肚子,热量过剩的人的确是一个人性化的提示。
阳光在云的背后,把云的影子长长地按在兰色的步行道上。云举起手机为影子拍照。照片里的影子看起来就像奥特曼,比真实的云要强健的多。
一位中年人,推着轮椅走过云身边。轮椅上坐着的老人大概是他的母亲。老人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遮阳帽,歪着脖子,面无表情地望向碧兰的湖面。此时的湖面平静地一无所有。
终有一天,云也会如这位老人一般,老得连门都出不了。人生的老去,再好的锻炼也无法抗拒。活着的时候,我们唯一能做的其实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以一颗从容的心态去感触人生的快乐,才是生命原本的意义。
一晃就老了,云尚不懂得路该往哪儿走,不知不觉已是秋天。云驾车自哪儿来,又回到哪儿去。这个过程一如人生。天空中,一轮弯月苍白如雾,一若云曾经的梦里当年。
( 2019年9月30日午后码字于张掖云斋。图片与文字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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