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是熏黄的,草地上落满了银浆。海是瓦蓝的,蓝的有些发冷,吐出一蓬一蓬的银丝。水中内嵌着一座歌剧院,像白玉,色泽温润;像少女,侧着脸 ,身体前曲,线条流畅而舒展,在夜色的照拂下融合出了一股蕴藉悱恻的缠眠意趣。洗头,梳妆,穿上沁满香薰的衣裳,冲上一杯蓝山,即使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心中也自是怡然。以上是在临行前某个雀跃到难眠的夜晚,我对于悉尼的一点点美好的幻想。
当然,现实的景致远比虚幻的想象要来的精彩与真切。
至高无上的忽必烈汗曾经问过马可波罗:“你的跋山涉水究竟有何用?你是为了找回你的未来而旅行吗?”马可的回答是:“别的地方是一块反面的镜子。旅行者能够看到他自己所拥有的是何等的少,而他未曾拥有和永远不会拥有的是何等的多。”而在我所经历的旅行中,从来没有把我带到过比悉尼更远的地方了,是惋惜,更是幸运。因此,从坐上飞机的那一刻起我才开始真正地明白自己未曾拥有的景象是何等的多。
空旷的地面铺向远方的地平线,飞机在跑道上滑行出热量,于时间的流逝中纵然高飞,到达一定的高度便是无际的天空。透过舷窗,我见到的是一片云海,比海更广阔,比棉更洁白。偶然的机缘携着风儿给了云朵生命的形态,我已经借着阳光辨认它们的轮廓:一只兔,几艘船,千顷的茂林,上万匍匐的信徒涌向那抹光亮,而我的心也在那种轻盈中骤然成长。十几个小时的航行在落地的刹那证明了它的真实,走出机场的那一刻我便踏上了属于另一个国度的土地。悉尼和南京是两个春秋分交换记忆的城市,因此在那里等待的是已经不复存在的故我和未曾拥有的陌生故事。
其实在以下有关旅途的叙述中,我也不知道是先说景还是先说人,好像情景交融才是一种正确的选择,可是一切景语皆情语,有景必有情,既是如此,我便先说所见之景再自然流露出所感之情与所遇之人。
蓝山是我们整个团队一起去的。在地球这个维度的世界里,山的形态各异,但作为山这一物象的差别却大同小异,本质的区别是山被赋予的历史文化这一事项的不同。大家是一起做着小火车上山的,在等待的过程中,队伍的一侧有鼓手敲打鼓面调动气氛,缓解等待中的枯燥,身边有老师同学作陪谈论昨日的种种趣事。火车入山时,初极狭,才通人,片刻之后便豁然开朗,半躺于座位,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极为妙哉。下了火车,徒步片刻,在路途中见到了许多的煤矿和当年煤矿工人挖煤的复原场景。一道铁门通往阴暗的甬道,工人就在阴冷黑暗的地底工作,升起的点点火苗将万马齐喑的静默和恐惧放大,我仿佛感受到了《巨人的陨落》中普莱斯将初入煤矿坑道的比利丢弃时的邪恶以及比利能够战胜恐惧,坚持到底的勇敢,那种即使耶稣的圣光也无法驱散的死寂。所以,从古至今在世人幸福生活的建造和城市的发展的贡献中,伟大的劳动人民才是真正的功不可没,不是什么圣哲的智慧,却有着远高于彼的意义。如果说沿途的风景是一种铺垫,那么到达山顶才是真正的意义所在。山与天齐平,蓝天映衬着蓝山,诠释了那种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的高耸,更镌刻出了一种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的景致。蓝山的伟岸和静穆荡涤着我的思维,教化了我的心灵;让我在当下的那个时刻会为了见识到这样的景象而自得,又会因为意识到自己对这些地域的知之甚少而感到忧伤;会有一种空虚之感,随着山间的冷雨夹杂着袭来,带着雨后桉树的气味,以及腹中里渐冷的虚空的气息;会有一阵晕眩,使脑海中绘在地球平面上的山脉,在黄褐色的曲线上震颤不已。
随着意愿的脚步,我在不同的时间点里去了两次悉尼歌剧院,那个可以被称之为城市象征的建筑物。一次远距离的夜晚,一次近距离的白天。夜晚的歌剧院是美的,城市的街灯未嚣,照耀着铺满白色瓷砖的剧院,灯火辉煌。它使你浏览过的目光形成一帧帧的鲜活相片,又像在读一部乐谱,任何一个音符都不可遗漏或转移,而它本身就是创造音乐奇迹的胜境;白天的歌剧院也是美的,光亮洁白更显清晰,海港大桥与它交相辉映,海鸥与游客共存于此。而当我们真正登上这座建筑时,更多的是惊叹于它的庞大和惭愧于自身的渺小。我想,熟悉歌剧院周围每一个角落的人会在夜晚失眠时,不自觉地想象自己走在歌剧院前的街道上,记起大桥,海水,钟楼,餐厅店的咖啡香气,服装店的条纹窗帘,喷泉的水池,铜塑的雕像。因为他们知道,即使是进入挂满招牌的纪念品店,眼中所见的也不是物品,而是意味着一座城市的象征。
回想曾经的自己,我以为我爱的是喧闹城市里的车水马龙,五光十色,时常站在高高的天桥上,看着城市的霓虹和流水般涌动的车灯出神,心中暗暗感叹这令人上瘾的光彩。喜欢煊赫,就可以暂时忘了寂寞。我又爱的是熙攘城市里隐藏的宁静。我喜欢在偌大的都市里寻找闹中取幽的静谧,因为喧嚣后的尘埃落定更让人感到寂寞。而实际我爱的是这两种感觉的结合,就像曹禺在《日出》中塑造的陈白露小姐,时常感慨:“热闹的时候总想着寂寞,寂寞了又常想起热闹。整天不知道自己怎么样才好。”她和我一样,喜欢热闹又渴求寂寞,时时刻刻,无所适从,到底怎样才好呢?到底怎样才好啊!这个问题曾经困惑了我很久,一度让我失落,直到我站在了车流如注的悉尼大桥上眺望广袤海面上停靠的白帆;登上华灯流转的悉尼歌剧院背靠碧水蓝天的天然调色板时我才发现,原来曾经踯躅的两难情景,真的有同时平衡的完美景致。悉尼的繁华冲淡了它的宁静,而它的寂寞消散了它的热闹,这是一种现实意义上的中庸。
卢梭曾在《一个孤独漫步者的遐想》中说:比耶纳的湖畔比日内瓦湖畔更荒凉,更浪漫。那是因为他未曾见过悉尼的湖畔与海滩,不仅浪漫,更璀璨;不是荒凉,而是静谧。
若单纯摒弃这些标志性的建筑物,学校也是这座城市的象征。课余时间,我和同伴游历了悉尼大学,和团队深入了解了麦考里大学又在Meadowbank Campus中共同学习,受益匪浅。老师们专业课程的教授让我受益颇多:物流和国际间的贸易促进了经济全球化和信息技术的发展,方便了人们的生活,加速了全球一体化的进程,而顾客的需求则推进物流和贸易的生生不息,同时我们也实地见识了悉尼的港口是如何进行贸易往来和物流运作的。哥特式的建筑和富有人文主义的校园建设更是让我感到不同于国内的教育气息。伫立于悉尼大学之中,我望见落日的余辉,打亮了飘摇的树叶。宁静的城啊,用无言的静穆迎来送往。各色的人种,怀中同样的虔诚之心,是上帝万能、圣母奇迹,还是圣徒布道、信徒苦修?无论怎样,到了此处,都需屏气凝神,时时在意,走向一条神圣的求学之路。走进麦考里大学的图书馆,在装满羊皮卷和彩色印刷的书卷几乎要溢满的书架间迷路,因为思想的贫瘠让我自行惭愧,只得循着身体的感觉在其中来回穿梭,想要寻求一位智者来指引我走出无知的迷阵,而这正是大学存在的意义。
旅途中的某天,我站在悉尼中央火车站的那条黄线边缘,耳机里听着张国荣的《春夏秋冬》,油然写下了这样的一首小诗:
让阳光吵醒一个清晨,
让繁星照彻整个夜空。
黎明的黑暗散去,
就可以看见自己笨拙的影子。
白昼的阳光消失,
就可以望见月亮里的桂树。
这里深秋,虽然带凉,
可是微风拂过指缝的感觉很清晰。
这里的火车很准时,
天空和海洋一样的蓝。
曾经,哥哥和我说过:
能同途偶遇在这星球上,
燃亮飘渺人生,
我多么够运,
无人如你逗留我思潮上,
从没再疑问,这个世界好得很。
现在,我在这里,也觉安好。
倘若你也在场,世界或会更好。
……
此刻,窗外依旧下着雨,而我已经重新坐在了自己的书桌前写下这篇游记,恍惚间好像是一场梦,就像博尔赫斯在《小径分岔的花园》中意图指称在某个平行的三维空间里,有无数个做着不同选择的自己,当你做出一种选择的时候,其余的几种选择也在同时发生,这种共时性由分裂出的无数个自己去完成。静谧的日内瓦因为拥有沉睡的博尔赫斯而更显神秘,或许在另一个维度里,此时的博尔赫斯正在通天塔图书馆里拂拭灰尘,而我却依旧漫步于邦迪海滩,穿行于维多利亚女王大厦。如此这般也只是因为短暂的游学旅行虽已结束,可对于悉尼这座城市的记忆却深埋脑海,这记忆被写在街道的角落,窗前的花束,朱红的铁门,高束的桅杆,繁忙的码头上,每一道印记都是刀劈,斧凿,镌刻所存留下的痕迹。而这记忆将注定要穿越曾经坍圮的篱墙和钟楼,依稀可见那幸免于白蚁蛀食的精雕细刻的窗格,它们将指引着我开启下一段未知的旅程和不可预知的人生。
悉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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