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是说,江南水乡古镇,最美的时候莫过于烟雨朦胧时,诗意的浪漫让人心生驰往,但我却并非为着那水挂珠帘的水墨画卷而来,我更在意的,是小镇的质朴宁静。
到常熟市东南隅的唐市古镇,正是仲秋雨后的晴天。从宽阔的锡太公路上转入沙家浜镇,穿过横跨尤泾河上的时光桥,犹如穿越时光隧道。
踏入浓厚水乡风情的唐市古镇,还能依稀一睹其初始的风貌,让人穿过历史流沙重回到几十年、几百年前,体味这固守悠长岁月的从容和淡然。
唐市,二十年前和沙家浜合并为沙家浜镇,镇政府驻唐市镇。旧名尤泾,又名语溪,具有千年历史,自梁代以来已有人口聚集,至唐宋间,即为较大村落。至明正统年间(1436年~1449年),乡人聚居于境内尤泾河畔,渐成集市,因唐姓人居多,遂称唐市。曾是富甲一方的“金唐市”,明清时期曾有举人28人,进士11人,有著作者138人,书画琴弈之能者不乏。
古镇依尤泾河走向临水而建,北至北新桥,南至南新桥。河东岸是一条直街,旧时民间俗称河东街,因街市繁荣,名为繁荣街。河东街中段万安桥处分出一支流,名为金庄泾,依金庄泾而筑的街名为横街。尤泾河西岸名为中心街,呈“L”形。
过桥进入繁荣街,踏上建于明代的石板街,就象踩在历史岁月的碎片上。错落有致的民居,粉墙黛瓦,木门木窗,部分清代及民国时期建筑,带着浓浓的水乡风情。
一缕阳光映射在石板街木屋挂着的那红灯笼上,古街的那抹正红,成为此刻老街的一抹亮色,也让这些古朴的建筑物多了一丝活力。
过去苏南水乡的路大都是石板铺成的,唐市古镇同许许多多水乡小镇一样也是石板路,横石条铺成,石板下边,便是排水沟。一块块石板,踩得光滑而明亮,记录着人间的沧桑,诉说着古镇过去的岁月悠悠,也能感受到数百年的古韵与繁华。
昔日的唐市商铺林立,南货店、绸布庄、面货店、酒家、点心店、腌腊店、银楼、茶馆、典当、油坊、米行、鱼行、木行等有百余家。现在的老街虽是幸存了下来,但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喧嚣和繁华,少了一分熙攘,多了一分厚重。孤独冷清的石板仰面朝天地守望着,它相信会有一个灿烂的明天。
千年语溪在老街背后不紧不慢的流着,古镇宛如泼墨晕染了一般,河畔杨柳垂柳,杂树相间,石板街更加显得宁静幽深。
岁月却似指缝间渐渐淡去的流年,在这里,所有的景物在缓慢中后退,仿佛是一部慢慢回放的老电影,那些依次出场、退场的人和物的片段,在岁月的印痕里如水印般的逐渐清晰、明朗。
我凝视这条石板街,眼前恍惚重见了那些热闹的时光,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思潮不在流逝的时光中翻涌,任思绪放逐在幽深的石板街。
褪色的木板窗旁,也许曾站立过望穿秋水盼郎归的痴情少妇。石板街上,四乡八里的乡民或走陆路挑扁担、推板车而至,或走水路摇一木船抵达,每天似赶集纷至沓来,出售农副产品,购物消闲,在这里留下了他们的足迹……虽然那些过往都已随岁月风干,但一闭眼,一转身,古旧的气息仍旧扑面而来。
万安桥堍东的福民禅寺,黄墙红门在灰色系民居街巷尤为亮眼,与正门外老街的喧闹形成了鲜明对比。有着400多年历史的古刹福民寺,飞檐斗拱,雕梁画栋,与相邻的一幢幢民居新楼交相辉映,构成了一幅小镇石板街的水乡风画,是老街上最重要的人文景观,是老街历经沧桑的见证。
老街尚存北新桥、华阳桥两座古桥。尤泾河上的三孔拱桥北新桥,横跨东西,气势宏壮,往日的喧嚣不在。桥原名万丰桥,根据桥型应建于明代。而南北横跨金庄泾的华阳桥,同为三孔拱桥,建造于嘉庆十八年,时间晚于北新桥,初名聚福桥。桥上荒草凄凄,桥畔一棵高大茂盛的楝树相伴,不远处河边骑楼下悠闲老人的正在专心的钓鱼,花白的鬓毛里仿佛仍随时可以捋出那些繁盛时光留下的记忆。
古镇是活着的古镇,虽几无游人,但几乎每户住宅都有人居住,窗台上晒的豆子、晾衣架上随风摇曳的衣服、门口摇椅上休息的老人、店里做活儿的老手艺人,屋里的老夫老妻俩用常熟话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
随着时光流逝,老手艺人依然还在坚守着,一个有郁的木桶店的郁师傅已经是七十多岁,坐在一堆木头碎屑中,拿着圆刨不停的刨着木桶,原木的清香味在空气中弥散,努力把这见证了一方水土的箍桶传统手艺延续下去,为老街增添了鲜活的色彩。
唐市固然是江南水乡的普通小镇,但在明末是一处与昆山、太仓、吴县相交接的水陆交通重地,并非一个籍籍无名之地。曾经的唐市,门庭如市,繁华一时,成为动荡时代的避难居所,也因此成为不少名人大家沉淀与思考的第二故乡,是一个文化气氛浓烈、知识分子往来频繁的地方,也曾是人文荟萃的古镇。
在这条石板街上,喊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著名大儒顾炎武先生走过。应社创始人之一、唐市学派创始人杨彝,无数次的踏过,是他一生中十分眷恋的一个地方。
顾炎武在昆山遭遇国破家亡,与嗣母王氏避难到常熟唐市。嗣母王氏闻清兵攻占昆山后绝食而亡,顾炎武崇敬嗣母为国殉节之高风,由此坚定“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信念。顾炎武静心在这个水乡小镇研究救国救民的思想,著书立说。在这里的河西街创办了“亭林书院”,不仅培养教育当地子民,还吸引了周边地区的学子前来拜读。
对学识的追求和相同的民族气节、爱国思想,顾炎武与年长他31岁的杨彝志同道合,结为忘年交。迁居唐市期间,他敬重杨彝,向精通经史有藏书万卷的杨彝,借读过许多书籍,称他为"通经之士",曾说少时与杨子常先生最厚。
颇负盛名的杨彝,字子常,号谷园,别号万松老人,明末南直隶常熟唐市人。早年为钱谦益门下,著有《四书大全节要》、《谷园诗文集》、《怀旧诗卷》等典籍。杨彝与当时住在唐市的太仓名士顾梦麟是好朋友,他们一起研要义和儒家学识, 弟子有四百人之多。1624年,比杨顾二人小十多岁的张溥、张采来到唐市,在凤基园成立文社,取名为“应社”。五年后,在张溥、张采的统合下,大江南北十六文社合并为最大的文学社团复社。
唐市一度成为苏南知识分子聚集的重要基地,一群志同道合的江南志士,在唐市相遇、相知、著书立说,新思潮交锋的火花,照亮了这座水乡小镇。
老街的老建筑是一种文化符号,它不仅承载着历史的沧桑和斑驳的记忆,也透露出富含地域文化的神秘气息。石板街上的杨彝纪念馆,是一座保存较完整的清代建筑,馆内布置有杨彝全身铜像,杨彝和“应社”的历史浓缩于此。
古镇上有座江南古典园林飘香园,始为明天启间柏小坡所建之柏园,后为清康熙间王维宁所得,辟作“松梅老圃”,名画家吴历曾绘园图。乾隆五十年后归黄廷煜,建为“北宅园”。园后归程氏,咸丰十年毁于战火,民国十四年龚氏购得程氏废园,修假山亭池,遍植丹桂。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改园名为飘香园,取丹桂飘香意。
园内树木荫翳,名木古树遍布,有清人所植瓜子黄杨、朴树、白皮松数棵,假山上建有六角形尖顶凉亭一个,名为“语溪亭”。假山边有一荷池,池内种植荷花,池上架一小石桥。临水曲廊中部有一水榭,名为万安榭。
园中小径一侧,种有丹桂数十棵,到了八月,桂花盛开,满枝金黄,定是满院飘香。
也许是江南园林看多了,我倒是对飘香园那幢民国风格的老宅楼中颇感兴趣,尤其是那些彩色的花窗玻璃,成为古典建筑的一抹亮色。
登上这些座历时百余年至今坚挺牢固的两层老楼的二楼,推窗可见园内古木葱茏,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清幽雅致。中式建筑和西式门窗玻璃结合,展现了唐市人放眼世界的胸怀、创新求变的态度,成为一个时代审美的缩影。
穿过飘香园的洞门,隔壁广场上后侧的典雅中带着现代风格的两层小楼,是沙家浜文化站,楼下是评弹馆,楼上是图书馆,不定期会有评弹演出。
老街都有一段埋在尘埃里的繁荣,但不是所有的老街,都能从历史的尘埃里重焕新生。如今,唐市老街即将迎来一个蜕变新生的良机,“时光小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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