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南方城市,那里家家户户都种着爬山虎,人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晚饭后搬一把摇椅躺在门口,夜晚群星璀璨,手里的蒲扇轻轻晃动,院墙上便跟着摇曳起一层又一层绿色的涟漪。
图源:网络程莉就是出生在这样一个四季温润如春的地方,镇上街坊邻居和睦友善,欢声笑语一片。直到她六岁那年,大人们才第一次发现,小小年纪的程莉,竟然成了小镇脾气最大的人。
但其实,程莉脾气并不大,她只是倔,真的很倔,倔到从小就知道要给自己的单眼皮买保险。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程莉妈带她上街买菜,人们见她长得可爱,便没忍住捏了捏她圆嘟嘟的小脸,结果程莉恼了,气鼓鼓的朝他们翻了个白眼。
不生气还好,一生气,更可爱了。
有人开玩笑说,程莉妈妈的双眼皮大眼睛多好看,程莉的单眼皮不好看。
别的小孩听完估计要伤心的大哭一场,但程莉没有,程莉就那么双手叉腰,抬头挺胸,宣誓一般庄严地说,程莉的单眼皮天下第一好看,长大了我要给它买保险。众人听完,更乐了。
再长大一点,程莉吵着要学自行车,而且还得是大人们骑的那种。程莉妈闹不过她,就把家里那辆闲置的旧车推出来给了她,程莉接过来认认真真的擦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开心的拍拍车座说,走吧。
这年,程莉的小短腿刚刚够到车蹬,程莉妈就在后面帮她扶着座椅保持平衡。空旷的小路上,车子歪歪扭扭前行,等到她终于学会自己掌握平衡了,程莉妈就笑着偷偷松开手。车子飞一样跑了出来,伴随它的,还有程莉欢快的笑声,以及天边出现的彩霞。
一阵晚风从脸颊拂过,程莉觉得自己会永远这样自由的飞驰下去。
直到下一个拐口,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没学会如何停车,试着回头,但已经来不及了,程莉妈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看来这下也只能继续飞驰人生了。
她就这样朝着一个方向不停骑,骑到前面出现一块柔软点的草地,程莉才渐渐放慢速度,眼睛一闭,车子总算停下来了,只是人也跟着狠狠摔倒在地上。
另一边,刚好路过的王多乐目睹了这一切,其场面惨烈程度对从小乖巧懂事的他来讲,不异于一场车祸式自杀。
不过最后还是鼓足勇气上去把程莉扶了起来,并试探着问她,疼吗?
程莉捂着脑袋说不疼。不疼?不疼怎么腿上会有火辣辣的感觉。
输掉什么不能输了气势,丢了什么不能丢掉面子,程莉就是这样一个倔脾气的姑娘,硬是把江南水乡的千种柔情化成了江湖儿女的豪情万丈。
认识王多乐不久,她便开始打着一起写作业的名义频繁往他家跑,只不过每次都会把作业往旁边一丢,很快就沉浸在他数不尽的玩具世界里,王多乐拿她没办法,只好一个人乖乖写好作业,等她走的时候再拿去抄写。
关于这些,程琳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谢谢,她只会坏笑着给他一拳,你借我抄作业,我们就是兄弟啦,是兄弟以后我就会罩着你。
这一罩,就到了初中毕业。
再见面时,王多乐参差不齐的牙齿上多了一条亮晶晶的线,程莉问那是什么,他就紧紧抿住嘴巴不给看。后来程莉才知道,那口野蛮生长的牙齿其实困扰了王多乐很多年,即便后来带上矫正牙套,他还是会觉得和别人讲话时,他们在盯着自己嘴巴看。
小镇长大的孩子都喜欢吃米饭,王多乐箍牙之后,程莉却像着了魔一样爱上了面食,牛肉面,刀削面,大盘鸡拌面,每天变着花样带他去吃面。
她的话也突然多了起来,王多乐一边小口小口嚼着细软的面条,一边听程莉讲着浮夸的故事,时间不紧不慢地走着,嘴里被钢丝束缚住的牙齿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吃完,程莉双手托腮眨着眼睛问他:“我的单眼皮好看吗?”,王多乐一愣,好看。程莉扑哧一笑,“你们觉得好不好看其实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坚信它天下第一好看,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一套标准答案,所以只要我们对自己的人生满意就好。”
王多乐听完跟着她笑,洁白的牙齿泛着一道银色的光,憨憨的笑容灿烂又可爱。
冬天来临的时候,程莉经常对着窗外发呆,院墙上那抹绿色依旧明朗,好像从她有记忆开始,日子便是这样,而且会永远这样。
王多乐问她想什么呢,程莉说你见过雪吗?真正的冬天是什么样子呢?
王多乐摇头,程莉说她也没见过,但她听别人说过,北方的冬天就像一个巨大的冰柜,人们在里面溜冰行走,到处都冒着白茫茫的寒气,雪花就是寒气凝结的棉花糖,松松软软,咬一口,最适合你这种牙口不好的人了。
程莉讲话的时候,圆圆的眼睛闪着光,那是王多乐从来没有见过的火焰。
“那毕业之后我们就去北方,最北的北方,那里有永远不会融化的白雪。”王多乐说着裹紧身上的外套,好像此时外面已刮起暴风雪。
后来,没等到他们毕业,王多乐就随着爸爸的工作搬离了小镇,听他讲那是一个极南方的城市,那里不会有松软的雪花,也没了好看的爬山虎。
离开那天,程莉去送他,王多乐犹豫了很久问她,毕业以后会去那座城市找他吗?程莉说不会。她是个倔姑娘,认定了北方就是北方。
王多乐又问她,那你会想我吗?程莉沉默,没说想也没说不想,她只说,把你那套哈乐高留下送我吧,我喜欢它很久了。
这年九月,程莉如愿以偿拿到了北方大学的通知书。程莉妈边帮她收行李边骂她没良心,从小就倔,现在翅膀硬了,更是谁都拦不住了,去北方,怎么不逃离地球呢。
程莉第一次觉得妈妈好可爱,可爱到忍不住亲她一口说:“妈,我会想你的。”程莉妈眼一红,行李塞到她手里,“照顾好自己,想家了可千万别给我打电话,烦着呢。”
火车一路飞驰,不知怎么的,程莉就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骑自行车的画面,只是,这一次不会有谁在前面等着她了。
真的到了北方,程莉才觉得自己当初一定是被人骗了,雪花是真的,冷也是真的,但那些梦幻的感觉都是假的。北方的冬天,只有穿多少层都不够的厚棉裤。走在路上,程莉觉得自己臃肿的就像一颗行走的胡萝卜,但她还是会在电话里向小镇的朋友炫耀,用当初别人骗她的那套说辞继续骗别人。
只有一个人她骗不到,那个电话号码停机很久了,互联网还没普及的年代,电话号码就是你和那个人之间唯一的牵连,丢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过年回家,程莉不小心打翻了藏在柜顶的盒子,打开一看,是王多乐离开前留给自己的乐高,此时已碎成一片。程莉将它们一一捡起,试着拼接起来,却怎么也拼不好,最后只能无助的盯着一地碎片发呆。
这些年,她有过不倔的时候吗?没有,一次也没有。可如果没有,那现在落在地上的眼泪又是什么?
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们才会明白,告别那天一定要好好说再见,因为只有说了再见,我们才会真的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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