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胡 同 的 春 天
徐民伟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胡同的春天是从小孩子棉袄袖子上,缝戴了“布公鸡”开始的。枣庄人称“立春”为“打春”,“打春”这天年幼的孩子要戴上“布公鸡”,也叫戴“打春鸡”。这是当地的习俗,喻意为驱邪避凶,有祈愿平安、健康、吉祥之意。当然,幼小的孩子并不懂得这些,他们只记得头几天母亲们会挑拣出红红绿绿的碎布头,就着昏黄的灯光,一针一线地缝制漂亮的“布公鸡”。母亲们缝制时认真的神情和灵动的巧手,让他们看得入迷;棉袄袖子上佩戴了母亲精心缝制的“布公鸡”,更让他们欣喜。也许这情景印象太深刻的缘故吧,若干年后,当他们读到孟郊的“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首诗的时候,也许有些人脑海里出现的,就是当年母亲在灯光下为他们缝制“布公鸡”的情形。虽然他们当时不是“游子”,而是“幼子”,但慈母爱子,灯下密缝,意求平安的心情是一样的,其呈现出的情景和意境也是相同的。
在当年的孩子们眼里,“布公鸡”是既漂亮、又好玩儿的。红红的鸡冠,尖尖的小嘴儿,绿色或黑色的鸡身,尤其是花花绿绿、翘着的大鸡尾巴,当小孩子们蹦蹦跳跳的时候,鸡尾巴也会跟着跳动蹦跶起来,比真正的大公鸡还生动活泼,还活灵活现,还好玩有趣。小孩子们此时会拿各自母亲缝制在衣袖上的“布公鸡”,相互炫耀,比试着谁的“布公鸡”更好看,一副骄傲自豪的样子。比着比着,有时他们甚至还会相互碰着肩膀,玩起斗“布公鸡”的游戏。玩着玩着往往会玩得“咯咯”长笑起来,嬉戏得十分开心。所以在这些小孩子们的心里,胡同的春天,就是这样在棉袄袖臂上“布公鸡”的微微颤动中,和他们嬉戏的“咯咯”笑声中开始的,而且渐行渐浓,扑面而来了。
当这“布公鸡”带来的春天,款款而来的时候,胡同里最先感受到的却是春天的味道,这味道不是春天的花香,而是胡同里飘起了“炸咸菜”的咸香。城市里胡同的天地是狭小的,没有田野,更没有沟坎,因此看不到田边的青草,见不到沟畔的野花。所以胡同的春天不是从红红绿绿、花花草草萌生绽放的视觉形象中呈现出来的。而是更多的从嗅觉上,从胡同里“炸咸菜”的浓香中,让孩子们直观地感知到的。我不知道人们为什么要在春天炸咸菜,只知道春天炸咸菜也是这里的习俗。所谓的炸咸菜,不是像炸萝卜丸子那样用豆油或花生油那样“炸”,而是把腌制好的咸菜疙瘩和咸菜樱子放到大锅里,用酱油熬煮,熬煮的过程中会飘出特别的香气。这飘荡在胡同里“炸咸菜”的香气,在我童年的意识里就是春天的味道,而且是奇香特别的春天的味道。这种通过用酱油熬煮炸制出来的咸菜,枣庄人叫它老咸菜。老咸菜异常好吃,尤其是用它调拌蒜苗或蒜苔,倒上些醋,淋上点香油,再加上点儿鲜辣椒,用新烙出的煎饼卷上,这样吃起来,那滋味真是特别的香美。我以为这特别的美味是很具有枣庄地域饮食特色的,是可以与辣子鸡、羊肉汤、菜煎饼媲美的,也应该与它们一样,共同成为老枣庄具有代表性的地域美食。而且作为日常的普通食品,它更朴素、更简单、更具枣庄地域日常生活特色。
不仅于此,胡同里的春天还是有声音的,能够让人从听觉中感受到浓浓的春意。这声音就是来自那“卖小鸡儿喽”的吆喝,这吆喝祥和温暖,让胡同里的春天一下子浓郁起来、灵动起来。它温馨绵长,仿佛和煦的春风在弯弯曲曲的胡同里悠悠回荡。此时,天气已愈加地暖和,小孩子们也已经脱下了厚重的棉衣,正当他们一身清爽,享受“迎面不寒杨柳风”的时候,那些肩挑着圆圆大大的竹囤子卖小鸡的农人,便走街串户地拐进胡同里来了。这是最让胡同里的小孩子们开心兴奋的场面了。他们循着吆喝的声音,不约而同地纷纷聚拢过来,热切地等待着卖小鸡儿的农人打开囤子盖的那一刻,像期待着电影里的美妙镜头。盖子打开了,满囤子鸟儿似的小鸡儿呈现于眼前。初孵化出来小鸡儿实在是稚气可爱,嫩黄的绒毛,粉嫩的小爪,纤细的叫声似鸟鸣,蹒跚的步履如幼儿,毛茸茸的鸡身棉桃似的,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让我们这些胡同里的小孩子看得入迷,给我们这些缺乏玩具,少有见识的胡同里的小孩子们带来了无比的乐趣,让我们的心里有一种春风浩荡、春意融融的感觉。
卖小鸡的农人,不仅不厌烦这些孩子围拢在囤子周围看小鸡儿,反而希望有更多的小孩子来看小鸡儿,他们笑眯眯的,任由小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嬉戏,只要不动手去抓,他们是不会过问的。他们还不时地扬起脖子,用他们那特有的长腔,向着胡同深处的院落里吆喝着:“卖小鸡儿喽——”,余音拖得很长,整个胡同里都能听到。他的吆喝是有作用的,不一会儿就有大人从巷内小院儿里来到这里,她们三三两两的,不一会儿就聚拢来许多大人。也许是多年来往的缘故,卖小鸡的农人与巷子里的大人多已熟悉,相互见面后会热情地打起招呼,所以有些没带现钱的也可以赊账。而卖鸡人的担子不论放在谁家的院门前,谁家都会为卖鸡人,倒上一碗茶水。小孩子们围在鸡囤子周围看小鸡儿,大人们则与卖小鸡的农人,边啦着家常呱,边挑选着小鸡。这在买卖之外,又多了一层市井生活的韵味。一些人家会买上几只小鸡,把它们放养在敞开的门前或小院子里。春天的和煦阳光暖暖地照着,门前院内便多了一方阳光的金黄。母亲们在院子里做针线,小鸡儿围着针线筐觅食,这景象充满了市井人家的生活气息。看小鸡觅食玩儿,也让胡同里的小孩子们又多了一个特别的春天的乐趣。
这些是我对童年胡同里的春天记忆,虽然五十多年过去了,但是“胡同里的春天”,已成为我“乡愁”的一个部分,而且这一部分的乡愁,随着年岁的增长,愈加的浓郁,每当雪融冰化、冬去春来的时候,都会激起我对童年胡同里春天的回忆。有人说乡愁是一种色彩,一种味道,一种声音。那么我“乡愁”的“色彩、味道、声音”是什么呢,我想,就应该是那“打春”的“布公鸡”,是那胡同里春天“炸咸菜”的香气,和那“卖小鸡儿喽——”的祥和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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