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樹的風格
在一個隱蔽的山窩里,煙霧瀰漫,機器轟鳴,森嚴壁壘,令人望而生畏。
聽說是個先進廠,在同行裡風頭一時無兩,經常有全國各地的人來參觀,領導們的臉上常也充滿着榮耀和自豪,到處去傳經驗、做報告,勃興不已。工人們卻也似乎無所謂,事不關己,因工資還是那麼一點,工作還是那麼辛苦。
一天,在廟堂裡開會的領導們突然心血來潮,認為一個如此這般先進的、威名顯赫的單位,應該在辦公室門有象徵性的、革命的、如大慶鐵人的形象。
經過高人們慎而重之、七嘴八舌酌斟,最後高層英明決定;種松樹,這可以寓意傲骨崢嶸,荘重肅穆,象徵革命意志堅定向上,長青不老。
殷勤的嘍囉們聽到上級領導們有如此這樣重大決定,于是熱烈擁護,堅決響應。
便有聰明人投其所好說;在他們村那裡的一處山上,長着一種珍貴的、罕見的、氣派非凡的、常青不老的松樹,誰看了都會心曠神怡,能堅定人的革命意志,讓這廠形象大放異采。
領導們聽了之後龍颜大悅,不分由說,即刻派出車輛,叫上幾個人,去到山上,也不理這松樹是誰的,揮鋤就挖,順利的偷挖回了一批松樹。
回到廠里,領導們一看;果然不假,這些松樹約二三米髙,雖尚幼嫰,但棵棵氣宇不凡,茁壯荗盛,翠綠欲滴。即命就把它們裁種在辦公室門外的風水寶地。
事定後,最高領導人腾着二支久經煙火考驗的、臘黄的手指,拑着支冒着裊裊白煙的香煙,笑咪咪的、得意的欣賞著,品味着;這樹真也符合他的心意。同時他也遐想和憧憬着:再過些日子,這些樹就會霍、霍、霍的長髙,枝葉茂盛,如擎天大柱,那該多麼的壯觀,有氣勢,當四方來朝,自己也光彩滿面......
但人算不如天算,預料之外的是;過了二三天,松樹沒有札根長大,竟然有點蔫了。領導有些疑惑着;不會吧,我們這裡每天澆水,陽光充沛,況且這里充滿革命的氛圍襯托,適合松樹性格。可能是換了地方,這小寶貝鬧情緒,一時的思想還沒轉過彎來,過幾天自然就會好的。他嘴裡嘟嚷着、安慰自己。
再過一星期,這些松樹居然不賣帳,有些黃了,了無神氣,有些似乎站得不耐煩,傾斜軀干似乎想要倒下,沒來幾天,似乎都瘦黃了,細細的主干,苦苦的支撐着頭頂上弱孱孱的幾技變黃了的零星枝椏,一副萧殺殘景。
領導這下子抑制不住心中「鬥爭」的怒火了,他心里總也奉着鬥爭哲學這寶典,在心裡吼道;你這不是明擺著消極對抗嗎?我給你這麼好的生活環境,讓你走出了荒山野嶺,你居然不知好歹,不知感恩,不懂享福,落我面子,你知道全國各地都有人來參觀學習,你那不情不願、半生不死的寒酸樣,讓我情何以堪。”想得有點激動,他真想過去一腳把樹踹倒,丢到火炉里烧了。
松樹這時似乎有着靈魂感知嚇壞了,抖瑟着。
這時代就是什麼事都講斗爭的哲學,因講階級鬥爭一抓就靈的。
在這裡,他已經慣了,如果有什麼事,都用鬥爭這種方式對付,百試百驗,這已經成了工廠管理的靈丹妙藥,萬事以階級鬥爭為綱,再高舉個偉大旗幟,搞個批判大會,雷霆掃穴,沒有什麼事搞不定的。
領導們于是琢磨着;挖掉這些松樹容易,但這先進單位門口的風水寶位光禿禿的又成何體統。
這里領導人信心十足,只要掌握了偉大的思想理論,什麼事都能搞定,就這樣小事搞成爛攤子,豈不是讓人笑話。
他們撓破腦袋,百思不得其解,忽而有點迷信的反躬自問;是否什麼時候我們得罪松樹。
這一問,一道閃電般的記憶亮了起來,領導這才拍了下用階級鬥爭武裝起來的脑袋想起來了;那年為了鎮住年青人們的活躍的自由思想,當時正苦無據可查,無罪可謗時,忽有嘍囉舉報;發現了一本黑書;大黑幫陶鑄的「松樹風格」在工人們中間流傳。於是,領導們如獲至寶,心想;典型!真的典型!這可是件“反革命”大事,又可以來埸驟風暴雨的大批判,借此提高工人們階級鬥爭的覺悟。于是,全廠大搜查,大追蹤,大檢舉。一時間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人人自危。
這時的「松樹風格」被追殺,被摧殘,四處躲藏,與人們活在觳觫中,為了不讓喜愛他的人惹禍,「松樹風格」也逃匿了。經過領導人連番追殺無果之後,也沒人敢講松樹的風格了。人們心中的那棵松樹也從此萎鬱不振了。
本來松樹應該長在山野間與草木同興,與日月同輝,呼吸新鮮自由空氣。當被囚禁在這里後,空氣混濁,機器喧雜,氛圍壓抑,人人自危。一切生長的基因、生命的樂趣都被破壞了,松樹故然了無生氣,鬱鬱寡歡,只能消極抵抗......
曾經的那場惡夢已經過去,歷史也將那一代的思維模式慢慢淘汰,曾經在哪裡每個人的生命,也都如經歷嚴寒的松樹在春天里在各自領域綻放出新枝、舒展綠葉,結出了碩果。我們都慶幸;自己當年沒有被拘禁在那裡衰敗、枯黃、直到老,我們逃離了困厄,在有生之年如山上的松樹自由的在各自領域裡生長成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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