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赌

张大山是杏花坞出名的犟老头，长得虎背熊腰，粗手大脚，是务农的一把好手。他向来不信天，不信地，不信神鬼命相，只相信手中的开山锄头。若是外地来村里看相算命的碰上他，那就算倒霉了。

一天中午，一个自称“金半仙”的看相人，竟胆大包天找到他家门上来看相。

张大山得知消息后，气得七窍生烟，他背起开山锄就朝家里跑去。

张大山来到自家门口，见堂前、大门口都站满了人，堂前中央的八仙桌上，放着一只乌黑发亮的手提包，旁边坐着一个陌生人，正在给本村的“老光棍”小山伯屁看相。

张大山见此情景，拨开人群挤进门去，瞟了一眼“金半仙”，大声说：“看相的，你看相找错门了，也不打听打听，我张大山是怎样的人！什么神呀鬼呀，还不都是你们这伙人胡编出来骗人的。劝你还是识相点，快滚吧！”

谁知“金半仙”听了张大山这冲人的话，既不生气，也不惶恐，他转过身子，眯起小眼睛朝张大山脸上足足看了一分钟，突然跳起身子，吃惊地喊了起来：“啊呀呀，我的老哥他，信不信由你，不过从你的面相来看，额窄人中短，耳小鼻子扁，大祸在眼前，死在清明前。”

在场的人一听这话，都吃惊不小。

独有张大山“哈哈”大笑起来。他拍拍胸脯说：“你不要胡言乱语吓唬人，你打听打听我张大山，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好劳力，解放三十多年来，医院大门朝东朝西我还不知道呢，你少来这

一套。我说相面的，要是没有中饭钱，就在我家吃了再走，想从我手里骗看

相钱，休想！”

这时，一位大嫂指了指张大山，也说：“看相先生，大山叔这样好的身体，你说他死在清明前，真是嚼舌头。”

“金半仙”“嘿嘿”一声冷笑，不慌不忙地说：“诸位，看相不是看病，命相凶吉与身体无关；有道是富贵在天，生死在命，命在相里。这位老哥的相，本仙是一眼看准了，一定死在清明前。”

说着他皱起眉头，扳着手指拨弄了一阵，说：“今年清明是二月二十二，今天是二月初九，嗯，还有十三天，老哥你······你只有十三天的寿命啦！”

张大山见“金半仙”在众人面前一口咬定说他要死在清明前，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便大声问：“看相的，要是我清明节前不死，那你怎么说呢？”

“金半仙”语气肯定地说：“本仙说死就死，如果不灵，我愿以一只新买的全钢防震十九钻＇上海”牌手表与你打赌！”说着他卷起袖子，指了指左手腕上那只银光闪闪的新手表。

张大山瞥了一眼手表，问：“此话当真？？”

“一言既出，绝不反悔。”金半仙”说完，抬起手腕，当着众人的面“刷”一下摘下手表，放在桌上。

村里人听说“金半仙”跟张大山看相打赌，都跑来看热闹。

霎时间大门外里三层，外三层，围了黑压压的人。

人们边看边说，议论纷纷：“看相敢打赌，这倒是新鲜事，还定时定刻，看来这看相的不是一般的人。”

“一只“上海＇牌手表，价值一百多，他不看准了，怎肯打赌！”

张大山听着众人的议论，不解地看看“金半仙”。这时“金半仙”一把抓起手表，“刷”一下戴到张大山的手腕上，随后又摊开他的手掌一看，说：“啊，手相也如此，老哥，你是输定了。”

这下可把围观的人弄得更懵了。张大山抬起左手看了看手表，又放到耳边听听，表的确不假。

他疑惑地看看“金半仙”，问：“你不反悔？”

“决不反悔。不过话得说在前，老哥如果你清明前死了，过了清明我来吃你的送丧饭，手表你干万不要带进棺材去，到时要还我，你家里人还要给我做面大锦旗扬名；要是到那天你仍然健在，手表归你，你当场敲碎我的金字招牌。”

“金半仙”说到这里，拎起手提包向众入扫了一眼，挤出门去。

过了片刻，他又折回屋里，拍拍张大山的肩膀说：“老哥，本仙看相素以救人为本，临走之际尚有一言奉告，我既会看相也能破相，你的凶相还是可以破的。老哥如果不以性命开玩笑，到时你同小山讲一声，我一定随叫随到。不过，时间一定要赶在清明前，记住：今年正清明是阳历四月五日下午四点四十四分，你若要找我破相，一定要在这以前通知我。”说完，双手抱拳，向在场的人拱拱手，便飘然而去。

当天晚上，张大山眼睁睁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不时地把手表贴在耳边听听，他原以为手表里有文章，可是下午到钟表店里请人打开看过，说是的的呱呱的“上海牌”，这倒把他弄得更糊涂了。真是手上戴上，一只表，思想上背上了一个谜。

这时，睡在隔壁房里的张大婶也睡不着，白天她听了“金半仙”的看相，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了，她想：要是老头子万一真的被看相人嚼着，那这户人家不是全完了！她焦急地扳着手指算算日子，离清明只有十三天，既然看相人敢以手表打赌，这里头一定有奥妙。她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小心提防为好。

她本想请“金半仙”来破破相，可老头子咬紧牙关不同意。怎么办呢？她决定先把老头子管起来再讲。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张大山就起床了。他咬了几块冷六谷饼，就系上柴刀，背起扦杠准备上山砍柴。刚走到门口，老伴夺下扦杠，一把将他拉到椅子边，命令似地说：“谁要你去砍柴？你给我坐下，打赌的事你忘啦？”张大山看看老伴这副焦急的样子，笑嘻嘻地说：“你放心，我死不掉。”说着又拉过一张破犁修了起来。

老伴一见他舞动明晃晃的柴刀，生怕他一不小心柴刀会劈到脚上，就急忙夺下柴刀，把他拉进房间里。

张大山见老伴啥事都不让做，就索性蒙头睡大觉，直睡到老伴叫他吃饭才起来。他看看中饭菜特别好，就盛了满满的一大碗饭，大口大口吃起来，谁知没吃上几口就噎住了。这下可急坏了老伴，连忙给老头子捶背，倒茶，揉胸口。

打这以后，张大山被老伴管得严严的，大门不让出，生活不让做，弄得他哭笑不得，心

急火燎。

日子过得真快。这天早晨，雨过天晴，张大婶担心天晴了老头子在家里坐不牢，一起床就将老头子反锁在房里，洗脸水，早饭通过窗口送进、递出，任凭老头子磨破了嘴，就是不开门。

到了中午，张大婶照旧端着饭菜到窗口给老头子送饭。见老头子蒙头睡在床上，她轻轻叫了一声：“老头子，吃中饭了！”不见回音。她提高嗓门喊起来：“老头子，吃中饭啦！”还是不见回音。

这下张大婶慌了，哭喊着冲进门去，一下扑倒在床上哭了起来。就在这时候，房门外传来了“噔、噔、噔”的脚步声，张大婶抬头一看，吃了一惊，见老头子汗淋淋地站在房门口。

原来，张大山看到乡亲们都在忙着春耕，心急啊，他把三袋谷种浇上热水往被窝里一塞，自己翻窗而出，做秧田去了。

张大婶一听这原委，不顾一切地“通”一声跪倒在张大山面前，双手紧紧抱住他的两腿哭求起来：“老头子，求求你，让我多活几年吧，清明前你无论如何不要再出门啦，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活呀！”

张大山看看跪在面前的老伴，动情了。他蹲下身子疼爱地扶起她，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说：“真是作孽呀，打赌打得我这一大把年纪还爬窗门，变成失去自由的“囚犯”了。”

张大山原是个闲不住的人，自从给老伴看管起来以后，整天吃饭、睡觉、不干活，浑身感到筋骨酸痛。

以往一顿三餐，不吃三碗不放碗，如今是端起饭碗肚子饱；过去是头落枕头打呼噜，如今是一夜醒到大天亮。

几天一过，就感到昏头昏脑，眼泡水肿，脚气病也发作了，两只小腿肿得象坛子一样。

张大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想，明天就是清明节了，便打定主意，决定瞒着老头子去请“金半仙”来破相。

吃过夜饭，张大婶悄悄地往小山伯屁家里跑。

张大山一见老伴往外走，就猜到八成是去叫“金半仙”来破相，所以就紧紧跟在后面往前走。

朦胧的月光下，张大山发现老伴已经走近小山伯屁的房边了。

他紧跨几步，正要发火，老伴也发现了他，并朝他摆摆手。

张大山放轻脚步走过去，贴墙一听，原来屋里“金半仙”和小山伯屁正在小声谈话。

小山伯屁说：“老兄，你怎么找张大山这犟老头去打赌，他是不相信这一套的！”

“金半仙”说：“你知道什么，看相要打开局面，就得先找这种不相信迷信的人看，只要他肯和我打赌，他就成了我的活“广告”了！”

“话是对的，可是你那只“上海”牌手表就白白输掉啦？”

“手表？嗨，我靠他这张活“广告＇赚回来三只手表还不止呢！你放心，那只手表到时候还得回到我的手上。我算定，他们家早已六神不安了，不是今天晚上，就在明天早上，他们会来找我破相的。那时候，我不仅能取回手表，还能再赚一笔钱呢。”

张大婶听到这里，顿时恍然大悟，气得直敲自己的脑袋。她攥紧拳头，就要去敲门找“金半仙”算帐，被张大山一把拉住，附着她的耳边如此这般一说，两人就折身回家了。

第二天一早，张大山求“金半仙”来家破相的新闻便在村里不胫而走。

于是，乡亲们又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地围到张大山的堂前来。

“金半仙”神气活现地拎着那乌黑发亮的包，一摇二摆迈进了张大山的门。一跨进门槛，只见张大山伸过大手，象老鹰抓小鸡似地拎着“金半仙”的衣领，将他朝靠背椅上一推，“金半仙”一个趔趄斜坐在椅子上。

张大山抹下手表，“啪”地一声掷在桌上，说：““金半仙＇，今天叫你来坐在这里，坐到下午四点四十四分，让你看着我怎么死法。我再准备给你做一次“活广告＇！”

“金半仙”一听这话，知道坏事了。正想开口，张大山已把昨晚他和小山伯屁的话，一五一十对大家说了一遍。

这可把大家气坏了，于是大家叫喊着扭住了“金半仙”，要把他送到公社去。这时，“金半仙”已经吓得脸孔煞白，冷汗直淌，瘫坐在地上。张大山指着他笑笑说：“哈哈，看来要死在清明前的不是我张大山，而是你“金半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