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胡的鼾声堪比打雷,此起彼伏,每个姿势都能唤出不同的声音,像是打击乐。
这件事其他人本来不知道,直到调皮的孙子偷偷溜进房间用手机把老胡的鼾声录了下来,分享给同学听,之后便是传开了去。
老胡知道了也不恼,乐呵呵地说:“我老婆听不着我的呼噜声可睡不着。”
胡嫂也不会拂了自家人的面子,附和着:“是是是,离不开咯。”
后来老胡肺癌去世了,儿子扶着胡嫂从殡仪馆出来,胡嫂没什么大碍,只是哭得有些力竭,整个人靠在儿子身上。
儿子有些担心,不停安慰着胡嫂,胡嫂强颜欢笑:
“这下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2
安稳觉没睡多久,家里便招了贼。
这贼业务熟练,翻墙、猫腰、撬窗、前滚翻一气呵成,没带出一丝声响。
房间里月光如水,能听到的,只有卧室胡嫂轻微平缓的呼吸声。胡嫂睡得正香,空荡的房间没有发现自己迎来了新的客人。
贼先是在大厅翻了翻,没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便径直走向胡嫂的卧室。
老胡死后,卧室都没了关门的必要,贼蹑手蹑脚地进了房间,瞄了一眼床上的胡嫂,随后蹲下身打开了衣柜下第一个抽屉。
对他来说,胡嫂只是一个刚刚丧夫,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而已。
许是一直没什么收获,贼逐渐变得烦躁,动作也大了起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终于是让胡嫂从朦胧中醒来。
她扶着床头坐起身,看到月光下,一个陌生的男人正盯着她看,眼神凶狠,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狼,手里捏着的水果刀在月光下锃光瓦亮,耀武扬威。
3
胡嫂瞬间清醒,捂住了即将冲破喉咙的尖叫,抓起被子包住自己,蹬着脚使劲往床头靠了靠,一脸惊恐地看着贼。
她没什么想法,只希望贼赶紧完事走人。
贼对胡嫂的反应表示很满意,这是他日常生活中难以获得的“尊重”。
贼是个正经贼,他又开始翻柜子,一个牛皮纸包裹的硬邦邦的东西让他喜出望外,他拆开一看,却发现只是一个随身听,随即有些气恼地扔到床上。
胡嫂看着随身听,愣了一会,小心翼翼把随身听挪到了怀里。
4
这年头已经没什么人用随身听了,老胡的随身听一开始还能放放孙子的英语听力,后来直接蒙了灰。
不过有次老胡不知从哪弄来几盘磁带,又把随身听翻了出来,从邓丽君到周华健,听得那是津津有味。
胡嫂对这玩意没什么感觉,甚至觉得里面糟糕的音质和老胡的鼾声一样聒噪。
但老胡觉得很有意思,照他的意思,磁带的转动,按键的手感,翻面的新意,一切的繁琐让声音变得更有滋味。
你还别说,老古董的质量普遍不错,这随身听历经风尘却一直没坏,也不知道是那个好心亲戚,在收拾老胡遗物时,帮她收了起来。
胡嫂抱着随身听,这件有老胡味道的老古董让她回想起一些往事,一时间竟感到安心。
5
胡嫂睡前忘了关窗,微风借着窗帘催促着贼,想让他早点离开。此时的他已经略有收获,找到了一小袋颇有年代感的金器。
难得有此机会,他自然不会轻易罢手,势必要来一个“开张吃半年”。
胡嫂念叨着“阿弥陀佛”,希望他赶紧离开,如今她孤身一人,那些存放了几十年的金器,对她来说只剩回忆。
想到这里,胡嫂又缩了缩身子,无意间按下了随身听的按钮。
“老伴,我就先走了,你要好好的。”
突如其来的虚弱男声在安静的房间显得极为突兀,贼觉得自己背后一僵,已然出了一身冷汗,他猛地回头,吓得胡嫂直接把随身听扔了出去。
但声音没停,带着些许颤抖。
“这辈子你算是倒霉遇上了我,下辈子可要把眼睛擦亮了,但先别急,等我在天上给你求求情。”
“上回你说听不到呼噜睡不着觉,我就把咱孙子录得呼噜声弄进了磁带里,睡不着的时候权当我还在陪着你吧。”
“这辈子没亲口和你说过我爱你,总觉得那是年轻人的把戏,不过趁这会功夫,我给你补上,这辈子能遇上你我算没白活。”
“我爱你,我爱你。”
话音落完,鼾声便响起,细听还能听到鼾声下孙子的窃窃笑声。
太熟悉了,胡嫂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撩拨起来,鼻子一酸,差点淌下了泪。
6
很快一遍播放完,又循环到开头,“老伴……”
胡嫂和贼相顾无言,老胡的音容笑貌在两人心中勾勒。胡嫂更是红了脸,把被子紧了紧,别开了脸,像一个娇羞的小女孩,男孩子写给她的情书此刻正被当众朗读。
胡嫂很想过去按掉这封“情书”,可又不敢轻举妄动。
良久,贼终于是叹了一口气,这声轻叹还没传出,就已经被月光揉碎,混进老胡的鼾声中消失不见。
只见贼把衣柜关上,把随身听捡起来放在床尾,转身轻阖上门离去。
胡嫂松了口气,爬到床尾拿起随身听,一点点暗淡的金光借着月光,透过门缝入了胡嫂的眼。
客厅的桌上正摆着一枚不算精致的金戒指,那曾是老胡给她的聘礼。
也是贼最后的一点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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