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如吴用所言,他们直饮了一夜的酒才方罢休。
次日早上,林尘都已梳洗完吃过早饭了,林冲才刚从聚义厅回来。
彼时林冲乜斜着眼睛,十分醉意里只有一分清醒,是让心腹喽啰给扶回来的。
木槿心细,一早就煮好了醒酒汤,这会子看林冲回来,赶忙去了厨房盛汤。
林尘正要扶哥哥进屋,方才一同跟来的一个喽啰说道:“林姑娘,林教头安然到家,我就先走了。”
林尘快速打量了一眼,慌忙又垂下目光去,正要含糊应答。那是个面生的喽啰,说话间一对眼珠直在林尘身上打转。
“李二哥且等一等。”林冲的心腹喽啰钟坎道了一句,便给林尘使眼色。
林尘一头雾水,不知该如何行事。
钟坎看她纹丝不动,道:“俺们家姑娘不怎么管事,东西都是木槿给收着。李二哥你且等一等,俺先把林教头扶进去,再来同你说话。”
“不用不用,我这就走,你这外道了不是。”李二哥笑道,听这意思他像是转身就走的。
“不行,你略等一等,可不能这么走了。”
林尘跟着钟坎匆匆进了屋,心内琢磨方才这几句话的意思。
钟坎扶林冲躺下,转身便疾步去床头柜子里取了一串钱,然后摊在手心给林尘看,说道:“林姑娘做个见证,不多不少三十文。”
“哦,是。”林尘应了一声,大概猜到了他此举的意思。
却说钟坎拿了钱出去,寻了在院门口等候的李二,笑道:“劳烦李二哥昨儿送俺们姑娘回来,今儿又送林教头走了这一趟,李二哥别嫌少,拿去买碗酒吃。”
“咱们兄弟还用这些。”
“二哥收下吧,休要这么客气。”
他把钱掖在袖里,满面春风笑道:“那……我就收下了。兄弟,你忙你的,我先走了。”
“好好,二哥慢走。”
钟坎送完李二回来,恰遇上端汤的木槿,两人一照面,当即心下明了。
“这山上头领们心腹的喽啰小厮,偏他事多。不过是送林教头回来,走这么一趟,哪里就累着他了。只会在咱们跟前狂,寨主跟军师面前何曾见他这样。”
“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且由他去。况且,就为他昨儿送了姑娘回来,也该给他些。”
“他送姑娘回来?他何曾送姑娘回来?”
“昨儿江海寄余两个拉了俺吃酒,俺回来就找不见你跟姑娘了。是他说你们早回来了,他不放心,还跟了姑娘一路,看姑娘到了家才回去的。”
木槿冷笑一声,道:“呵,想必是教头不放心,差他暗地里跟姑娘来的,他哪里来的好心。”
“管他呢,要为他生气,这就没个尽头了。”钟坎说着,不由得打了个哈欠,强打精神,笑道:“老了不成,这就有些熬不住了。”
“你快回房歇歇吧,我去伺候。”
“那就烦你多劳累了。”
两人说说笑笑进屋,等木槿伺候着林冲喝了醒酒汤,钟坎方回明了林尘,回房歇着。
“姑娘,你自去忙你的,我在这看着教头便是。”
“我也没什么事,在这同你做个伴。”
“好,那我去拿针线活计来,省得独坐无聊,说话又搅了教头清净。姑娘要看书还是写字?我一并拿了来。”
“不必了,我与你一同做些针线。”
“不用,我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又不是什么要紧伙计。前两天,朱掌柜着人送来的那两块料子不错,山上的针线婆子不仔细,若交付她们,恐糟蹋了好东西。如今天越发凉了,赶早儿给姑娘制顶风帽,好入了冬戴。”
清琬过世后,林尘这是第一次又听见别人说要给她做衣物,不禁觉得眼眶微润,郑重道:“多谢你了。”
“要不是分派来伺候姑娘,我这会子还不定在哪做粗使丫头呢。这些本就是我分内的事,姑娘何用言谢。”木槿笑道。
林尘蹙眉,故作嗔怪道:“又说这话。”
“好好好,是我的不是了,是来同姑娘作伴的,不是伺候姑娘的。”木槿看着林尘笑,眼神里倒有几分相知相惜的意味,“姑娘要什么贴什么书?我拿去。”
“嗯……拿那本苏东坡的集子来吧,有劳了。”
木槿应了一声,去取东西回来。两人便一个看书,一个做针线,守了林冲半日。
林冲醒来时已是下午,一家人吃过了饭,林冲便由钟坎陪同着出去走走了。
林尘先是在院内闲逛了一会儿,后又去自己屋内临起贴来。
“木槿,你也歇歇,仔细累得眼疼。
木槿闻言直了直身子,笑道:“眼不疼,只是这脖子倒疼。”
“一直低着头,不难受才怪呢。”
木槿笑着撂下针线,来看林尘临的贴,“姑娘也该歇歇了。”
“才刚写了两张……”林尘话还未说完,只听得院内有人声吵嚷。
木槿踮脚朝外张望,并不见有人,说道:“我去瞧瞧,别是外面婆子们拌嘴。”
木槿一出门便瞧见阮氏扶着她们家老太太来了。
那老太太平时自己走路一点儿事没有,一跟儿媳在一起便腰也弯了,腿也疼了,总之,就是没人搀扶就走不了路了。
“看人家院子里收拾的,你多少学着点,就只知道偷闲。”
“是是是,今儿回去就照这个样收拾。”
老太太从没进门开始就数落阮氏,直数落到院子里也不罢休。
“老夫人,近日身子骨可好些了?”木槿迎上去问了好。
“好多了,这不,来逛逛,瞧瞧你们家姑娘。”阮老太太格外喜欢“老夫人”这个称呼,每每有人这么叫她,她总觉得好像自己也是大户人家上了年纪的夫人了。
林尘听见动静,出来两厢见了礼,回房说话。
阮老太太自打看见林尘,就从上到下盯着林尘看。她的打量是理直气壮,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妥的。而且目光每及一处,眼神总要带出评论来。她这种完全不掩饰内心活动的行为,让林尘觉得有些难堪。
“这衣裳是怎么了?”
林尘看着她拉起的袖缘,素色的锦缎上印了乌黑的墨迹,看样子是个反着的“人”字。
“想是写字时不小心印上了。”林尘笑道。
“没事写什么字,又不考状元榜眼。这白缎子染了,如何洗得干净,好好的一件衣裳都毁了。”阮老太太已面露不满。
“无妨,只染了一点,洗净洗不净的都不碍着穿。”林尘无所谓的一句话,倒招来老太太鄙夷的目光。
“你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怎么在意这一件衣裳,倒让人瞧着小气了,换新的便是。”
林尘被这突如其来的说教弄得摸不着头脑。
“老夫人说的是。姑娘是汴梁城里长大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只不过这衣裳是新的,怕糟践了东西罢了。”木槿分辩道。
“这话也是,好好的一件衣裳就这么染坏了着实可惜。”
“可不是这话嘛,老夫人坐。”木槿扶阮老太太入座,也说着让阮氏坐。
“女孩儿家,做些针线才是正理,等到了婆家,只有问针线的,没有考学问的。”
“是,老夫人说的是。”木槿三下五除二把针线活收了起来,“老夫人吃什么茶?”
“那天小七从朱掌柜那儿拿的那个什么茶来着,俺吃着有味道,不知你们这儿有没有?”
木槿话还没说,先笑起来,“天南地北的客商都从朱掌柜那店里过,他的茶自然是难得的好茶了,老夫人还是凑活着尝尝我们的。”
说着,木槿便取了顾渚紫笋来冲泡上,第一盏先敬与阮老太太,老太太却不接,示意阮氏过来敬茶。
木槿只好把茶递给了阮氏,笑道:“老夫人好歹且尝尝这茶入不入得口。”
老太太慢悠悠接了茶,道:“闻着还挺香。”
林尘与阮氏熟识,自捧了茶让她,“姐姐,你怎么不坐?一同吃茶。”
阮氏直摆手,让林尘先去坐。
“姐姐,你坐。”林尘还要想让。
“丫头,你没出嫁,想必没人跟你说这出了嫁在婆家的规矩。”
“规矩?先时嫂嫂在家也没见有什么规矩。”林尘方才听她言论举止,早有几分不满,只是不曾发作。
“你爹娘去世得早,自然没人给你嫂子立规矩,你不知道也正常。这出了嫁,就得时时侍奉婆母,婆母不说坐,哪有媳妇坐的地方。”阮老太若无其事喝了一口茶,“这茶倒是香,可惜没滋味。”
林尘生平最恨老人说“人结了婚就该这样那样”,人就短短一生,谁有资格要求谁如何生活!一看身旁的阮氏,低眉顺眼,毫无往日精神,不由得怒道:“这难道不是椅子?如何没地方坐?姐姐坐!”
阮老太太听语气不对,也怒上心头,她活这几十年,自公婆跟丈夫过世后,还没人敢跟她这么戗火过。三个儿子,就是脾气最爆的小七也不曾如此跟她说话。
“你这是跟长辈说话?”老太太眉毛横拧,反问道。
“我跟姐姐说话,让姐姐坐。”林尘拉着阮氏就要让她坐,“背地里欺负儿媳,算什么本事!”
“背地里欺负!今日就是二郎在这,也是这般规矩!你看他敢分辩一声!”阮老太太气得直捶桌子。
“什么规矩!姐姐坐!”
阮氏越发不敢坐了,生怕惹出事来,说道:“好妹妹,你少说两句。”
“你让她说!”
“我说完了,姐姐坐!”
眼看两人就要争吵起来,阮氏只得皱眉道:“妹妹,我真不坐了。你们好生吃茶,我出去等着。”言语间就挣脱了林尘的手,慌慌张张往外走。
“不许走!”林尘突然喊了一声,众人看时,只见她杏眼圆睁,柳眉倒竖,恰似惹恼了炸毛的小猫,随时准备着拼死大战一场。
林尘这一喊,只觉得好像顿时出离了牢笼,一连串的话不过脑子,直要往外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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