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不裹脚是很晦气的。踏着大脚板进屋，会动了土神爷的灵气。惠棋一直这样想，女人的命运多少跟缠不缠足是有关系的，她坚信。她的几个女儿也得赶紧缠足了，要不然，长大了嫁不出去，可就是她的过错了。惠棋拿来明矾、膏油、竹板、六尺长的布条，准备给三个女儿缠足。
她先语重心长地给女孩们讲道：女娃们生来是要裹脚的，裹了脚才能嫁人，女娃裹脚才不会带来霉运，以后你们的的日子过得怎样，跟裹脚关系大咧。大女儿慧莹嚷着：“我不嫁人，我不裹脚！”
“浑女子，女大不中留，哪有女娃不嫁人的！”说着，惠棋小脚跑起来，像跳动的簪子一样，在院子里追赶慧男。八岁的慧男身姿敏捷，惠棋哪里追得上。跑了没几步，她就蹲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她喊来二女儿慧男和三女儿慧弟，没等两个孩子反应过来，她已经抓着孩子的脚腕，倒提起来，拖着往厨房走去，放佛抓住了两只长耳朵兔子似的。俩孩子被塞进擀面的案板下面，里面空间狭小，两个孩子蜷曲在里面，根本动弹不得。
惠棋抓着二女儿的脚，扳着脚趾折到足底，布条的一头被咬在嘴里，另一只手拉着缠过脚面，脚趾，脚底，绕过脚跟，勒紧大脚趾，长了一个三角形状。慧弟哭爹喊娘地抓扯着，三女儿的头发都被揪下来好几把，也疼得哇哇叫。“不是娘心狠，谁叫你生来是女人呢？该受这苦！祖祖辈辈的女人都是要裹脚的，都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我小的时候，跟你们一样不想裹脚，可有什么法子呢？不裹脚，女人身上沾着一身晦气。裹紧了脚，长大了你会感谢我的。”
慧莹听着妹妹们痛苦的嚎哭，心里难受，冲到惠棋跟前，抢走了裹布，扔了出去。“队长都说女人不裹脚了，你还是老思想！”
“谁说！小兔崽子，你不裹，难不成还要害了你的妹妹们吗？！”
“我都听说了，现在是新中国了，女人不裹脚。”
“谁说！就那个尖嘴猴腮的队长？他是吃了什么豹子胆，敢跟老祖宗做对。快把裹布拿过来。”
“不！我扔了去，让你再也找不着。”慧莹真是敢说敢做，抱起布条跑了出去。
惠棋捶打着地面，哭喊着：不肖子孙！败家子！晦气的女子！不得好死！两个女儿乘机逃了出来，脚上还挂着没裹好的布条。
惠棋想不通，是世道变了，还是她太晦气，坏了世道？女娃不用裹脚了，她偶尔听见公社里爱嚼舌头的女人说。她走出去的时候，竟然有人惊奇地发出“哎呦”的一声，没有赞叹，带着一种异样的、吓人的音调，放佛见着鬼了。这是怎么了？她以前的小脚可是最吸引人的。那些爱嚼舌根的女人的话不可信，她们嘴里是什么都会说的。她们就谈些哪家男人又去郭寡妇家了，哪家孩子偷了队里的东西了，都是乱讲，胡编乱造，信口拈来，哪能信得了她们？女孩不用裹脚，到底是怎么了？社里的女娃一个个都长着大脚板，拍在地上的声音比放屁还响，也不怕踩了土神爷的宝地。
别人家的女娃不裹脚，嫁不嫁得出去不关她的事。她自己的女儿，自己得操心，一定要把脚裹好了，让她们嫁个好人家，她也不后悔。 等到女子们睡熟了，她拿着裹脚布把细嫩的小脚包起来，想到自己当年裹脚时的疼痛，她只把两个小脚趾压在足底，绕了七七四十九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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