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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洛阳感怀
杜牧终于踏上了西归长安之路,但他不知道这是一次极其凶险的旅程。
因为在不久后的长安朝堂上,将发生惊天巨变,到时血流成河、横尸枕籍,朝堂为之一空。这就是历史上骇人听闻的“甘露之变”。而已预感到危机的杜牧,却在前一刻东赴洛阳,躲过了这一劫。
原来,杜牧回朝后才发现,朝中奸人当道,乌烟瘴气,纲纪败坏,他这个监察百官的监察御史早已没有了说话的地方。他的好友李甘就因为直言着诤谏得罪权臣啊,被贬五岭之南。朝廷已容不得他再说话,他本想回京后忠言直谏,重振朝纲,但梦想很快被现实击碎,他的热情也瞬间冰冷。
他只想快点离开这危机重重的是非之地。于是,他以身体有病为由,几次上述申调,终于获准移官洛阳。
洛阳是唐朝的东都,曾经繁华富庶,现在却和王朝一起没落凋零。
公元1385年8月,杜牧站在熟悉的洛阳城下,他百感交集,这座城的命运就是大唐的命运,但何尝不是自己的命运呢?他曾经在洛阳高中进士,那时的洛阳在他眼里巍峨雄伟,生机勃勃。
文争武战就神功,时似开元天宝中。
已建玄戈收相土,应回翠帽过离宫。
——洛阳
而仅仅数年后,他和洛阳都已沧桑憔悴。
尤其不久后,甘露之变的消息传来了,皇帝被囚,众多朝臣惨遭杀戮。杜牧既为自己躲过一劫而庆幸,更为众多朝臣无端被害而悲愤。他对残忍暴戾的宦官深恶痛绝,他不再顾及个人安危,写出了声讨和鞭笞宦官的《古洛阳城有感》。
一片宫墙当道危,行人为汝去迟迟。
筚圭苑里秋风后,平乐馆前斜日时。
锢党岂能留汉鼎,清谈空解识胡儿。
千烧万战坤灵死,惨惨终年鸟雀悲。
这首诗锋芒毕露,声色俱厉的呵斥了当时权倾朝野却祸国殃民的宦官集团,露骨地指出他们就是大汉、盛唐这样的泱泱大国衰亡的原因。
宦官祸及天下,神人共愤,但唐王朝正义已失,朝纲已毁,没有人出来治理这个乱局,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他腐朽衰亡。
这首诗透着杜牧灵魂深处的无力和绝望,他有救世济民,戡乱天下的才能与志向,却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冷眼看着这个王朝一步步走向衰亡。他比在烟雨江南中靠声色麻醉的时候更加痛苦。
他无数次远望长安,他为皇帝担心,也为大唐的未来担忧。但山河阻隔,他看不到长安,也看不到大唐的未来。
朝政日乱、山雨欲来,类似安史之乱的悲剧可能会重演。他的心一次次回到长安,回到安史之乱前那繁华的表象、那无度的奢靡、那的麻木,对于时局,他无能为力,但他也要发出自己的呐喊。
过华清宫(一)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过华清宫(二)
新丰绿树起黄埃,数骑渔阳探使回。
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来。
过华清宫(三)
万国笙歌醉太平,倚天楼殿月分明
云中乱拍禄山舞,风过重峦下笑声。
当年唐玄宗与杨贵妃极尽奢靡,追求享乐,以为天下太平,殊不知歌舞升平中,战火就烧到了眼前,王朝即将遭受灭顶之灾。
现在的情况比当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唐王朝并不以此为戒。现在皇权旁落、奸人跋扈,局势很难逆转。
他曾数次来到享有“天下第一富豪”美誉的晋代石崇的金谷园,这片曾经的“天下第一豪宅”,早已成为一片荒土,曾经的舞榭歌台、繁华盛景早已烟消云散。夕阳西下,芳草萋萋,世事的无常一次次敲击着杜牧沧桑而脆弱的心。
金谷园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
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曾经富甲天下的石崇最后身首异处,他最深爱的美人也香消玉殆。对于为情殉身的绿珠,杜牧流露出一丝敬意和惋惜。他不由得想起他生命中走过的那些女子,她们虽然身份低微,却有着自己的勇气和追求。虽然自己像是逢场作戏,但她们其实都镌刻在自己的心头。
他也想起了张好好,想起了“娉娉袅袅十三余”的她。在这个乱世,她们还好吗?江湖阻隔,世事纷扰,他们也许再也无缘相见。
但命运,却没有打算让他阻断记忆,独善其身。在洛阳,他将再一次揭开心灵的疮疤,给他更深的痛苦和遗憾。因为一个故人,竟和他不期而遇。
甘露之变让杜牧对唐王朝彻底失去信心,他未来的人生也更加迷茫。他日日失魂落魄地游走于洛阳的大街小巷,借酒消愁。
这一天,当他来到一处酒肆买醉时,却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个人曾经在他年轻的心中第一次掀起波澜,这个人曾一次次让他魂萦梦牵,他也曾无奈的看着这个这朵他心中最美的花被人摘走,留给他无尽的遗憾和孤独。
想不到短短数年,她竟然流落街头,当垆卖酒。
当杜牧终于认定她就是张好好时,张好好也认出了他,两人四目相对,恍如隔世,一同呆立在洛阳街头,都已是天涯沦落人。
原来,沈述师喜新厌旧,他娶张好好只是一时之兴,没多久就将她抛弃。张好好无依无靠,辗转流落在洛阳街头,以卖酒为生。
望着眼前形容憔悴、风华不再的张好好,杜牧不禁悲从悲从中来。曾经的绝代佳人,红颜薄命,已被命运和岁月折磨的面目全非。
张好好抚摸着杜牧两濒鬓的白发,也感慨万分,问他为什么年纪轻轻就已衰老憔悴;问起当年那些熟知的故人是否安好,有没有像我们这样沦落至此的。
生逢乱世,英雄末路,红颜薄命,世上又有几人没有在风尘中翻滚呢?
(牧大和三年佐故吏部沈公江西幕。好好年十三,始以善歌舞来乐藉中。后一岁,公镇宣城,复置好好于宣城藉中。后二年,沈著作述师以双鬟纳之。又二岁,余于洛阳东城重睹好好,感旧伤怀,故题诗赠之。)
君为豫章姝,十三才有余。
翠茁凤生尾,丹脸莲含跗。
高阁倚天半,章江联碧虚。
此地试君唱,特使华筵铺。
……
洛城重相见,婥婥为当垆。
怪我苦何事,少年垂白须。
朋游今在否,落拓更能无?
门馆恸哭后,水云愁景初。
斜日挂衰柳,凉风生座隅。
洒尽满襟泪,短歌聊一书。
命运的大起大落,人生的悲欢离合,在他和张好好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他的一笔数句又怎能写尽人世的苍凉?在他们身后,和他们一起坠落的是日薄西山的唐王朝。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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