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祝凄凉的旋律飘入稠密的白雾里,雾气盘绕空气舒展着身姿,自口鼻而出的热气远不如那抹幽香来得诗情画意,零零碎碎的凝滴遮住了望向深冬的视线。良奈最爱这满室的白雾缭绕,忧伤的眸子在虚渺里若隐若现,相遇我便笃定她与循规蹈矩的我截然相反,她说,流浪是个太长远的梦,远到我已经记不起曾经最亲爱的人。见过太多双圆滑事故的眼睛,我甚至能够听见算盘珠子欢快拨动的声音,我以为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看透一个人是件简单的事情,但良奈眼中弥漫的,那一层薄薄的雾气,我始终猜不出是什么。依附她的生命存在的故事,早就随着她苍白无力的笑容一起沉睡。
推门而入,腐烂的霉味钻进鼻孔,灰不溜秋的老鼠恐慌的钻回洞穴,我实在无法想象,良奈生前是怎么熬过来的。那日她躺在血泊里,血腥味充满了这间屋子,若不是她嘴角的那抹浅笑,我会毫不犹豫的认定这是凶杀案。救护车尖锐的长鸣没能把她拉回这个世界,她生性喜静,也是因为我无法联系她的家人,只得一人给她送行。墓碑上的照片是我在收拾遗物时发现的,那时的她还未剪成短发,温顺的长发安静的躺在瘦削的肩上,一双亮如星辰的眸子印着满满的天真快乐,其实,良奈并不漂亮,只是她的故事太引人入胜,让人忘了她很平凡。
良奈死后的这些年,没有任何人来找过她。起初我是怨她的,走得这么绝决,不顾忌别人的担心。后来我渐渐明白了,这么多年孤身一人的飘荡,我早该察觉到这一点,是我太愚钝了。
唯一听良奈提起过的亲人是她的母亲,那样强烈的感情,爱和恨都是浓墨重彩的一笔。世人对于母亲是无尽的讴歌赞美,母爱是一匹素白的绸缎,不允许任何人去玷污这块圣地。其实我很爱自己的母亲,但这爱并不能掩埋某些细小而敏锐的厌恶,日复一日的积累成山,就像腐烂的花枝散发着恶臭的气味,不安分的枝桠骚动着忐忑的心。无处发泄的情绪被放大在激烈的争吵中。裂缝无碍我对她的爱,但它却让母亲失望了,这些年母亲一直不肯搬来与我同住,怕的就是好不容易修复的母女情再次破裂。
我与良奈说起这些时,她沉默地看着指尖流转的烟雾,声音在昏黑的光阴里铺开,我童年所有快乐都是母亲给予的,她很爱我,即使我没有父亲,也与其他孩童一般过的无忧无虑,所以我很爱她。当然,她很市侩,在外人眼里是个泼辣蛮横,斤斤计较的人,而她把这些归咎于我,因为尚年幼的我需要她的保护。有一次她浑身湿淋淋的回来,眼眶红红的,抱着我大哭,嘴里哽咽着,良良,我为了你多辛苦啊,你一定不要让我失望。从那以后,她给我的快乐有了埋怨,有这么不讨喜的拖油瓶,她再漂亮,也没人愿意捡这个麻烦。她几乎每天都在唠叨这些事,为了避开她,我申请了住宿,拉着行李箱离开的那天,她狠狠的打了我一巴掌,指着门让我滚。再回家时,她已经走了。我不恨她,是不可能的事。良奈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语气不急不缓,这故事对她已经无关痛痒,我想她已经释怀了。在以后无数个怀念的日子里,我才慢慢明白,她不是释怀,而是麻木。
翻开泛黄的纸页,良奈的字如她一般的孤傲,她说,这些文字寄存了她的曾经,她把它们放在我这儿是为了遗忘,她想轻轻松松的去另一个地方。说来太迟了,到现在我才明白真正的意思。
2008,6,16阴
好像这才是真正的我,把所有小心翼翼给了只有一面之缘的陌路人,把所有暴躁不安给了注定相伴一生的亲人。人生来到肃穆的冬季,我的生命开始荒凉孤寞的流浪。我知道自己走不远,挪动的脚步隔离了繁华的世界,有些人,并不适合陪伴,例如头脑灵活的天才,例如高处不胜寒的帝王,再例如吃力行走的我。
正如这体弱多病拖住我的脚步,曾经的桀骜不羁化作痨疾钻入肺中,风雨骤作时便咳个不停。咽喉里弥漫的血腥味让我干呕,看着镜子里沧桑的眉眼,粗糙的皮肤上有了清晰的皱纹,这未老先衰的罪名早就不适合扣在我头上了。胸腔里微弱的心跳提醒着我珍惜剩下的日子,人到了某个年纪不得不服老啊!
现在总是不由自主的想到过去,那些死而复生的回忆就像欧洲电影里狭长的字幕一大片一大片的流过,我不得不怀疑这些东西的真实性,它们是否真的存在于那些苍翠的岁月里。我一直厌恶她的强硬,前些日子想起时她竟有了些许温柔,蹒跚学步时跌得满身灰,她轻轻地捞起嚎啕大哭的我,抱在怀里轻声安慰着,满是心疼的擦去我脸上眼泪与泥土的混合物。时间过去太久,或许是我把脑子里模糊的记忆美化了,这样的一厢情愿,不知道她会不会也这般记我曾是她贴心的小棉袄。我对自己的自私恍然大悟时,也痛恨她的绝情,不曾给我半点悔过的机会,我甚至怀疑她的离开是蓄谋已久的,这一切不是谁的错,只能说我们走错了路。她不适合做个慈爱的母亲,我不适合做个贴心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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