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离开第九个年头了,我记忆里的她却还是那样的鲜活,那样年轻。我常常想,如果我能够回到过去该多好。如果回到过去,我是不是可以阻止她。
但人生,又哪来的如果。
时间太过久远,我那时又过于稚嫩。九年前,我才十岁,上四年级。
那时候为了让我能受到更好的教育,父母把我送到了市里的寄宿制小学。我痛苦极了,难以想象,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就这样离开家,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生活、学习。所以,我反抗了。
我一次又一次从学校翻墙而出,一次又一次逃学。
父母终于还是妥协了,我回到了镇上的小学。
很多事我都忘记了,后来,我又重新回到了那所学校。不习惯是当然的,我依旧是整天以泪洗面。我每天给母亲打一个电话。一次我没有去上课,而是躲在电话亭打电话。她突然问我,你在哪,是不是上课了?我突然福至心灵,扔下电话,向着学校大门狂奔。
在距离校门口不到二十米的地方,我被班主任抓住了。
我分明看见她躲在门卫室里面。
我哭着,喊着。可是她却固执地躲在屋里。我想我应该是恨她的,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狠心。可她是我最爱的人啊,我又怎么能恨她呢?有时候我在想,他们怎么能这么狠心。
后来,我曾经在日记里写过:我不是不想上学,我只是想妈妈。
也许,当时我的疯狂、我的执念,是因为我预料到了后来的事情吧。
母亲怀孕了。也就是,我有了弟弟或者妹妹。
我平静的接受了。
十年后,我恨不得抽死自己。
是的。那时候我上四年级。我给母亲打电话,她没接。电话是父亲接的,听说她进到手术室里了。后来,她再也没有接我的电话了。我记得那是一节音乐节,舅舅突然来学校接我去医院。我高兴坏了。
电梯的一层一层上升。
我的心突然紧张了起来。
十二层,重症监护室。我虽然十岁,却还是能明白,重症监护室是什么意思。
很多人在病房外面。父亲双眼通红。他抱着我,呜咽着。我摸了摸他的头,我说,别哭了,别哭了。
穿上隔离服,我和父亲进了病房。母亲安静地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我忍不住红了眼眶。她原来是那么美,那么注重自己的着装打扮。而现在,头发干枯,原来一头美丽的黑发被剪成毛寸,脸已经浮肿了,喉咙被割开了口子,插着呼吸管。她就那样赤裸地躺在被子下面,毫无尊严。
我轻轻碰了碰她的手,小声说,妈妈。
没有人回答我了。
我以为她会好的,可是她没有。
用医学上的话讲,这是脑死亡。除非有奇迹出现,她永远不会醒过来了。
因为付不起高昂的医药费,父亲把母亲接回了家里。这件事让他的头发花白,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那年是2008年,奥运会。而我,没有妈妈了。
我知道自己不能再任性了,因为没人能纵容我了,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父亲一个大男人当然不能照顾刚出生的妹妹,她被送到了东北的姑姑家。我是恨她的,我没有抱她,甚至没有碰她。因为她,我没有妈妈了。我知道,她也是无辜的。可我难道不是无辜的吗,谁来赔我的妈妈呢?
我和她相处的时间太短了。我记得的片段,我记得的事情,不过短短五六年。她就像昙花一现,开出来刹那的芳华,从我生命中匆匆走过。
我好羡慕别人可以在妈妈怀里撒娇耍赖,嬉笑怒骂。而我,难过了,受委屈了,开心了,都只能自己一人,夜深人静的时候,默默流眼泪。我甚至活在自己的想象里,活在自己的臆想里,我不敢让别人知道,我没有妈妈。
可是生活不还是要继续,我还是要活着啊。
后来,父亲再婚。继母有一个比我大四五岁的女儿。他们又生了一个孩子。
是个女儿。
说来嘲讽,我的母亲,或许就是因为重男轻女丢了性命。重男轻女,重男轻女。我多希望自己是个男人,能保护她。
在他们的家里,我就像个客人。放学了,回去,吃完饭,房门一关,听见他们一家三口的欢声笑语,我自成一方天地。
你难过吗?我问自己。怎么能不难过呢。我也想有妈妈啊。
后来啊,他们离婚了。继母对我并不好,但离婚的原因不在我,不外乎是感情不和,父亲出轨。
讽刺啊,真是讽刺。讽刺。讽刺。
现在我长大了,我渐渐习惯了没有母亲的生活。我小心地遮掩着自己的秘密,不让任何人发现。有时候,我真的怕自己忘记她,怕她真的像昙花开放一样,一瞬盛开,一瞬离去。我拼命地回忆着,拼命回忆往事,我怕忘记关于她的一丝一毫。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会睡不着,一个人埋在被子里,死死咬着牙,默默流着泪。我甚至不敢使劲喘息,我怕呼吸的声音太大,让室友醒来,看见我的脆弱。
我还是会想念她,努力在脑海里描绘她的音容笑貌,想像现在的她的模样。
母亲啊,你像刹那芳华的昙花,匆匆来了,匆匆走了。我真希望一辈子咱们还能成为母女,那一次,就让我当你的妈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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