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然记得,第一次离开她时,怀着的都是满满当当少年的意气风发情怀,仿佛那所未知的一切都等着我前往探索,我必须马上立刻出发,不容半点质疑,哪似如今的惆怅满绪、犹豫不安。
那时候,只要有半刻的闲暇,她总会拿起木梳细细打理起她那柔顺亮黑的长发,专注的深情容不得任何人打扰。
而年幼的我哪儿懂得察言观色,哪知道在她理发的时候应该适时选择消停,与之相反,每每见着她在理顺头发,我就越是闹腾,企图吸引到她半分的注意。
我总会叽叽喳喳地在她身边大嚷,把身边无论大小所有的事都统统说予她,告诉她数学老师最爱拖课,英语老师今天穿的花裙子可好看了,同桌上周二借我的五毛到现在还没有,小狗见人摇尾巴的时候真有趣……
我常是越说越起兴,并不需要任何她的回应。
因此,自然没少挨她的训,有时把她说烦了,抄起扫把就是一顿打,又或是被她以威胁的口味赶去晾晒大人的衣服。
因为挂不住肥胖的大人衣服,我常是红了鼻子瞪着衣服哭得稀里哗啦,自然又迎来她另一顿训,以致现在看见稍宽大点的衣服我脸上总是讪讪的表情。
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不由感叹不已。
那时候可真活脱脱一烦人精,哪儿像此时这副模样,而再次面对正在理顺头发的她,脱口而出的话语,也只是单薄的零碎。
而她也不像从前那般忽视我的话语,倾听变得格外专注,哪怕我所诉的只是些琐碎事情。
我不知道她从何时开始有了变化,我只知道现在只要我稍稍告诉她一件关于我的小事,都会引来她好一阵不消停地唠叨声。
不久前,我随口说起了今天没吃晚饭一事,她就开始一个劲不停地讯问,为何这样做,没钱了吗?是不是生病了?是不是胃口不好?是不是学校伙食不好?是不是最近和同学发生矛盾了,心情不好了?……
而晚饭未吃的理由也仅不过是由于午饭吃的有些多,晚上也就不想吃罢了。
可她却总能从这些细小零碎的事情中揣测出无数可能,同时又引出无数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猜疑质问,好似在外求学的生活如同人间烈狱,让不得人好过。
每每这时,我都只能苦笑地摇头作罢,心知无论和她做几番解释,她始终是放不下心,以致后来的谈话内容中我很少再主动提及关于生活的事,是怕了她的聒噪声还是怕了让她又再次紧张担心呢,我说不清。
自我上大学以后,她的确改变了许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我说不清。
回到家中,看着她黝黑发亮的秀发里那藏的拨了又长、长了又拨的白发,我常会暗暗笑话她。
时常觉得这些许的白发,兴许出自于上帝之手,一个可爱的捉弄,抑或该称之为一个有趣的不断循环的小游戏,它们来自于被生活筛释掉的光阴,来自于那个因为打扰她梳理宝贝的秀发我挨过打的童年,也来自于我们都无法索要回的过往,所以我总是耐着性子陪她玩这个游戏,与她一同打大Boss怪兽通关。
我不在家的时候,她常向我抱怨拨不干净头发里藏得十分隐秘的白发,以致每次出门逛街时她总认为身旁路过的人老盯着她的白发,她怕那未被拨下的白发让自己看起来年老。
因此,每每寒暑假回到家中,她望向我的目光总是过往少见的慈爱,这慈爱又常常夹着些许讨好的滋味,她会温和地轻声询问我此时是否有空闲,想吃什么,过来与她聊会天,同时随便把她头发上的白发拨了。
我总是拖拉地敷衍回应她,虽明知道结局都只会是我乖乖过去领命,可我偏就要慢腾腾来到她的房间,是不让她轻易得逞的小孩子脾气在作怪。
尽管我的确常会偷笑看着她的白发,可却始终无法掩盖住我心中的害怕,我其实怕极了那一根根亮晃晃的发丝,这可都是来自于她一直引以为傲的秀发,打我不更事时就知道那是她的命根子,现在却要我亲手一根根除掉,我实在于心不忍而又惶恐不安。
这不饶人的岁月证物,真让我胆栗。
可我却又无法拒绝她那颗爱美的心,那从灵魂深处发出的美丽渴求。
所以,我总是尽可能显得漫不经心,而又小心翼翼地拨下,安静地听她絮絮叨叨讲述我离开期间家中发生的一切。
她常说些生活里大大小小的事,菜市场的小葱从1.5元涨到了4.5元,猪肉这会儿能比牛肉贵上好几倍,邻居家小孩到国外上高中,表姨家的儿媳妇怀了个龙凤胎……
因为些许白发稍短的缘故,我拨的格外认真,没怎么回应她的话,而她却总能自顾自说上好些话,偶尔说的起兴,才想着要我回应几句。
那时候,我总是背对着她,站在身后,以着近乎拥抱的姿势不断触及她。
听着耳旁不断传来絮絮叨叨的话语声,我常想起儿时许多事,也想起她曾给过予幼时我最柔软的怀抱。
孩提时候的我,该是多久以前的她啊。
刻薄的流水时光,互换了我们拥抱的姿态,可是爱却一直都在,不减不逝,厚厚堆叠,总待我细细回味醇香。
我们始终都是一个人加上另一个人的长相,而时间的墙从他们的手掌到我们的肩膀。
或许,早些回家,该是我所能给予她最想要的温柔吧。
请待我徐徐归来,再伴你度过漫长柔情岁月,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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