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阿荣年近60,在一家医院做护士,几十年来,身边的同事不论长幼都升了职,从和她平级,到成为护士长,有的甚至成了院长,打扮也越来越讲究,做头发,做拉皮,修眉毛,越活越年轻。
唯独她反着来,职位没变,手越来越粗糙,皮肤由黄色过渡到暗黄色,白发悄悄爬满头,临近退休,攒了一身疼痛。
别人问她为什么,笑而不答,还能为什么,命贱呗。
以前,阿荣的工作是三班倒,每三天一次夜班,她常常叫苦不迭,试过调岗,想换到一个不那么忙,也不用上夜班的科室,但领导怎么都不同意,就那么几个轻闲的位置,人人都想去,凭什么给你?
心里再憋屈,还是要带着抱怨一如既往。
直到几年前,她老了,是真的老了,不用再想什么借口,也没人再拿她开玩笑,身子经不住折腾了,领导才同意放人,把她发配到一个婚检岗位。
发配的意思是,工作地点变了,职务也变了,从县医院大楼,到郊区一处偏僻街道的小楼,由妇产科护士,变成婚检信息录入员,办公环境简陋,桌上一层灰。
工作倒是轻闲,会用电脑就能干,去检查的人也不多,这下可好,不用上夜班,不用三天两头被陌生电话打搅,不用一顿饭没吃两口就要出门,也不用干着护士的活却忙得像个总统,她反倒觉得解脱。
空下来的时间总得有事做,上了年纪的人不像年轻人,可以叫上三五好友,聚会、逛街、爬山、旅行,而她,只能自顾自地搞点家务或者小爱好。
电脑和智能手机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发明,让人可以不说话也不会把自己憋坏,阿荣就常用它们来打发时间,玩玩游戏,追追剧。
阿荣喜欢玩儿开心消消乐,不暴力,不刺激,也不用花钱,还有乐趣,有成就感,对她来说刚刚好,她儿子看她一个人玩挺孤单,就陪她玩儿,时不时会收到她分享的奖品,其实她儿子没玩儿多久就很快失去兴致,但每次都会去领阿荣送的奖品,总共5个,每次都剩下3个。
除了游戏,阿荣还有过别的爱好,十字绣就是其中一个,那时十字绣在当地刚兴起不久,她颇有兴致地买来针线学习,在针织方面她是有天赋的,年轻时就织得一手好毛衣,邻家妇女三天两头来家里向她请教某个花样该怎么织,十字绣当然不在话下。
阿荣的家人并不乐意她搞那些东西,每当她下了班吃完饭,拿起针线准备编织蓝图,她老公的声音就会传来,怎么还不洗衣服?怎么还不收拾碗筷?怎么还不打扫卫生?诸如此类,烦不胜烦。
阿荣的老公总嫌她不够漂亮,一起出去都没有面子,说自己当年要不是为了所谓的科学分析,结合一下优质基因,就不会选她,还嫌她太笨,很多事,教一辈子,也错一辈子,怎么都学不好,还说她懒,什么打太极、十字绣、玩儿游戏,净整些没用的,就是偷懒不想干活。
被嫌弃的时候,阿荣大都选择沉默,因为抵抗比沉默更糟,日子还得过。
结婚几十年,对生活的奢望她早就没有了,最难受的时候,就自己背地里偷着哭,自杀的念头都有过,很多次,这事她谁都没说过,实在忍不住,只跟儿子说两句,边说边哭,样子很让人心疼。
她要的生活其实很简单,不要大富大贵,就图清静,但只是如此都显得那么难。
2、
阿东是一所乡村民办小学的老师,村是小村,学校更小,没几个班,每个班就几个学生,人常说他是博士生导师。
他在那所学校干了几十年,从砖瓦房,到新楼房,学生和老师不知换过多少,很多已不在世,但他依然坚守着,也算一项功绩。
那个年代的人,刚从战乱和饥饿中挣脱,能活下来就是幸运,不会描绘什么伟大梦想,只图无病无灾,吃饱穿暖,闲时有所消遣,就足够。
阿东也是这类人,但他又不同,作为老师,文化程度比纯农民高些,信息渠道一下就宽很多,关注的事情、想法,都会不同,这也让他有了异于旁人的见识和选择。
他不甘碌碌无为,就利用课余时间做各种事,小学老师的业余时间比上班时间要多得多,所以阿东做的其他事要比份内事多得多。
年轻的时候,他收过粮食,种过果树,种过菜,养各种小动物,每次都热情满满,干劲十足。
种菜的时候,收过很多菜,还请亲朋好友都来帮忙采摘、运输,到集市上卖;养兔子的时候,从选种,到饲料,到防病、防寒,都很用心,打开门就能看到满院子的兔子,相当壮观。但毕竟不是专业的养殖户,最终都没能坚持下来,坏的坏,死的死,送人的送人,真卖了的,也没挣几个钱。
每当他兴致冲冲地说要做某件“大事”的时候,没人怀疑他会不会去做,但也都知道不会长久,也不阻止,有事做总比没事做要好。
现在慢慢老了,身体不如以前硬朗,也扛不住重体力活,按理说不该再干那些,太累,还挣不到俩子,图啥,但他常反驳说,咋能闲着哩,人一闲就废了,我不干那些还能干啥?
谁劝他都不听,似乎总有一股力量推着他不断往前走,不知那力量来自哪里,可能,是对自己一辈子平庸的不甘心吧。
人不能单以成败论英雄,阿东并不傻,相反,他是个很会过日子的人,总能利用有限的条件制造出最舒适的生活环境,也总能想出别人想不出的好点子,所以,虽然一辈子没有轰轰烈烈过,在乡亲邻里眼中,他的声望依然很高。
阿东一辈子没有大富大贵,却有很多种小满足,敢尝试,敢付出,也敢接受后果。
很多人会去评价他的生活和做事风格,给他提建议,但很少人能真正懂他,或许,多数人还真没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
3、
阿珍是个普通的农村老人,五六十岁时还特能干,常常不沾家,要么在地里,要么在菜园,干起活来,虽然动作缓慢,还略带颤抖,但精气神十足,似乎很多年都没有变化,给人一种不会变老的错觉,但人总会因为什么就突然变老。
有一年,在一个下雨天,她不小心滑倒了,还住了院,同村人听到,心里都咯噔一下,不会出事吧,她身体那么好,应该不会出事。
天总不遂人愿,她的腿摔伤了,幸好不严重,没有骨折,但自那之后,她的腿脚都不是特灵便,膝盖疼,腰疼,风湿疼,各种疼都来报到,日复一日地折磨她,从前的她没事喜欢四处走动,现在尽量让她歇着,家人为其四处求医问药,都没能从根本上解决,也不指望能彻底解决,终归是老了。
老人就像一台旧机器,零件大都劳损,不是这里出问题,就是那里出问题,总是让人担心的,阿珍有7个儿女,还有几个住在城里,就合计着,把老人接到城里吧,几家轮流住,近些,更方便照顾她的吃穿住行,也能监督她更好地养病。
阿珍一辈子待在农村,城里也去过几次,儿孙们结婚、升学的大喜事,还是要把她接过去一同庆祝的。
即使这样,比起活了大半辈子的村庄,城里还是陌生的,环境陌生,人也陌生,出去散步,不敢走远,找人聊天,不认识。所以,她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屋里坐着,一个地方坐腻了,就换个地方坐,再坐腻再换,坐够了站一会儿,站累了还坐下。
风扇、空调她也用不惯,吹惯了自然风,热了就到外面找阴凉通风处吹风,冷了就到阳台上,对着窗口太阳照进来的方向,太阳走,她也走,像个向日葵。
这是一种尴尬的情形,身边都是自己的子孙,她却像是个误入镜头的路人甲,别人在生活,她只是活着,别人的狂欢,都与她无关。
他们是我最亲的人,你可能不认识,但也肯定不陌生。
我们身边总有这么一些人,我们和他们关系密切,常年生活在一起,知道他们是怎样的人,在做什么,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对他们足够了解,对他们足够好。
但彼此之间总是存在着诸多矛盾,欲望和现实的矛盾,给予和获得的矛盾,相互支持,又相互挑剔,相互帮助,又相互指责。
我们总在自己的世界里假设对方该有的样子,想改变对方,却很少去帮他实现真正的愿望。
我们一直都想给自己爱的人最大的幸福,却常常南辕北辙。其实,最纯粹的幸福,来自认同和尊重,不试图去定义别人的快乐和幸福,才能慢慢地接近真实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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