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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架秋风扁豆花

满架秋风扁豆花

作者: 顾容子舒 | 来源:发表于2017-09-22 19:24 被阅读64次

    一场雨下,秋风渐凉。自古逢秋悲寂寥,古人常言“悲秋”。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属于凋零的季节,文学家们用笔为其代言——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这是帝王沦为阶下囚之悲。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这是女词人天涯流落之愁。

    为什么要“悲秋”,按照现代医学的解(xiā)释(bāi)——这很科学。人体大脑底部有一种叫“松果体”的腺体,在冷热交替的时节容易分泌“褪黑素”,导致抑郁。

    面对这科学的不可阻挡的“抑郁”,一位老叟迎着渐凉秋风,眼神深邃,手把刻刀,在门板上留了一幅对子。

    一庭春雨瓢儿菜,

    满架秋风扁豆花。

    流落扬州某个小镇的他,不为人识。吃着小青菜、嚼着扁豆角,绣口一吐,散淡不乏洒脱,于清秋里脱俗而高绝。

    如果你认得他,就不会奇怪。他开了个公众号“板桥的画”,多次评为年度大号,每次更新都能引起粉丝的轰动,篇篇10W+,广告接到手软,作品被争相抢购。

    可在这偏僻小镇,褪去大V的光环,他只是个普通人。秋风不请自来,掂着手头的日子,他那句“满架秋风扁豆花”使人无限动容——

    秋天,属于扁豆花。风过,花开,紫色的蝴蝶只为九月的到来破茧。赣南称扁豆为梅豆,我不知道这种叫法的由来。我们那扁豆是很常见的,凡有篱笆,多半有扁豆缠绕。它们的叶子可以生得很大,大得足以盖过成人的手掌。 一个柄上抽出三片心形的叶,好似团扇,把燥热都摇散,把秋凉都聚来,把陈年的往事也一并和盘托出。

    很小的时候,我就认得这扁豆。作家丁立梅写扁豆像绿月亮,极富想象。可我年少的时光,生不出这样的想象,在黑白默片中,始终伴随隐隐的忧、莫名的乐。

    生于农村,长于农村,对植物有着天然的感知,那种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喜悦,自小便能体认。

    扁豆好养,一粒种子就可以汪洋恣肆,绕得满架满梁。我从路旁杂草堆,发现孤零零的扁豆小苗,移植到家里。矮矮的土埆房,一根长竹竿,说不清哪天,小小的苗挂满竹竿、爬上屋顶,如同垂落的帘子风动。

    开花、结荚、成豆,每个变化,都是成就感的提升。

    早上吃什么呢?梅豆!中午呢?梅豆!晚上?梅豆!乡下家里是不买菜的,吃什么菜,到地里摘。为了炫耀成果,一定要吃扁豆。扁豆架也给力,密密麻麻的豆实,吃不完。

    我兴冲冲摘下豆子,撕筋、洗净,速度极快。撕筋讲究,尾部生着尖尖的弯勾,需顺时针从弯勾起至头,才容易撕。

    南方养育的孩子,都有细腻的一面。有人喜欢整个炒、有人喜欢中间切一刀,我则切丝。三四个豆荚叠一块切,有肉,也喜欢切成肉丝,和蕃薯粉,下油煎,再放扁豆炒。没有肉,就清炒。记忆中清炒居多,肉是少有的。但炒扁豆的味道,只是好,下饭。

    后来,逢有机会,都喜欢细,葱切小粒、萝卜切丝、番薯切丁......煞有介事,我以为这种偏好,恰是细腻的体现。

    那会儿六岁进幼儿园,同乡有个小胖子和我关系要好,早上会跑来约我同去学校。

    小胖子叫大兵。一天他来,我正好踩在高凳上,拿着篮子摘扁豆。

    “这一片都是我种的!”看到他,我兴致起来,不断夸耀,他愣愣站着,看我手足鼓舞。

    那真是难忘的自豪和成就感。现在毕业工作两年了,这种成就感罕有,再没做成什么事情令自己满意过。念及此,无限伤感。

    扁豆紫得绚烂,大兵却呆。他胖胖的身体欠缺活力,木讷的脸上没有笑容。上课他听不懂,老师的问题回答不出来,经常被叫到外面罚站。同学们看他呆,欺负他。大兵仿佛天生呆滞,时常在课堂上尿裤子。他和我们家有亲戚关系,同学们欺负他,我去理论,大兵并不以为意。

    更多时候,大兵逃学,跑到山里放牛。我没见过他的父亲,听家里说,他爸爸被车撞死了,司机逃逸,一直讨不回公道。我见过他母亲,矮矮的,背着个小娃,始终低着头,沉默寡言。后来,她妈改嫁,把大兵留下了,和爷爷奶奶住。

    我去看他,推开木栅栏,屋里开满了忘忧草,黄色的花朵像水浪起伏。我问他讨要一棵回家种,他略有喜色,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他笑。

    自那以后,大兵的爷爷奶奶不让他上学,他整天跟着老黄牛满山跑。再后,大兵消失了。家里说,他妈把他接走了。

    秋风乍起,扁豆花开。城市里可真难见到。杨绛一家对扁豆就不很熟悉:“一次店里送来扁豆,我们不识货,一面剥,一面嫌壳太厚、豆太小。我忽然省悟,这是专吃壳儿的,是扁豆。”我疑心我对扁豆也不熟识。

    父亲有一项“神技”,我以为绝。他能摘下一片扁豆叶,左手握成环状,豆叶覆在其上,然后将叶片挤进环里面,左手用力拍,就会发出炮一样的响声。我依样画葫芦,三番五次学不会,只好放弃。可那样的技能,一直箍在心里,不能释怀。遗憾或许也保持了弥久的记忆,即使多年之后,依然平添鲜活。

    碧水迢迢漾浅沙,几丛修竹野人家。最怜秋满疏篱外,带雨斜开扁豆花。忙碌在大大的城市,躲进小小的隔间,读起诗句、望出窗外雨滴,浅浅的哀愁抑制不住地涌上来。

    念及板桥扣手垂头在僻落乡下,念及一碗清炒扁豆丝,念及大兵的喜色、那水浪般起伏的忘忧草——

    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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