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暑假,一个人跑去江西山里的客栈做义工,老板是个二十多岁的女人,瘦高,短发,白,看人的时候眼神凉的很,话也不多,肩膀上有个纹身,是朵山茶。
她姓姜,名字里有个茶字,我叫她姜。
那个地方不热门,在山的深处,最旺季时客人也并不多,且都是很久的熟人,知礼数,懂分寸,从不冒犯,厨房里都收拾的干净,房间也是,少了很多需要操心的麻烦。
两个人轮流烧饭,互相帮忙刷碗,都不挑食,很好。
饭后洗两个果子,一人一个,坐在台阶上看院子里的狗撅着屁股扒洞。
她有时候会有点孩子气,故意丢个果核过去。那狗毛茸茸的屁股一颤,抬起头四下张望,然后砸吧着嘴吃掉丢过去的东西。
她笑,笑起来也是那种很轻的,就是抿着唇勾一勾,不出声。
很好看。
夏天,风很淡,时常下雨,山林雾气朦胧,有鸟鸣,和蝉。
店里有个极高极大的书壁,闲暇时就是看书,喝酒。
她自己酿,青梅,梨花,还有不知名的野果子,我日日都能喝的睡过去,醒来时身上总盖着她的毯子。
她坐在沙发里,看书,听见我醒的动静,不抬头,只说一句锅里有汤。
我爬起来,去厨房,锅里是温温热的莲子百合山药,还有些我叫不出名字的中药。
我胃不好,却爱酒,她不拦着,只是给我煮这些。
我捧着碗喝汤,看她一只手撑着头看书,一只手去撩眼前的碎发。
日子太好。
有时候想就这样一辈子也很好了。
她不怎么用手机,也没有微信,总是一个人背着背篓去更远的山里挖草植花,一去就是很久。
第一次联系不上她的时候,是她不见人影了一整天,中饭没回来吃,晚饭也是,眼见着天色黑下来,且下着雨,却不见人回来。
打了无数电话,上楼却发现她的手机放在架子上。
拎了把伞要去寻人,也不锁门,院子里有狗,不怕什么,出了院子走到路的分叉口,看见一个人影。那个走路姿势,嗯,没错了。
冲过去给撑伞,酝酿了一整天的怒气在看见她湿漉漉的头发和衣裳时,悄然熄灭了。
只剩下心疼。
脱下外套给她,忍不住嘴碎,问她到哪里去,怎么不回来,饿不饿冷不冷,怕不怕。
她一句一句的答,声音轻的像没事儿人,到最后一句,突然停下来抱了抱我。
别怕。
我愣住,半晌才回过神儿她是在安慰我。
她的手那么凉,身上也是,有一刻我特别懊悔自己为什么出门时不带一盅热汤出来,暖一暖她。
然而好在回到店里也有,叫她上楼换衣服,我去厨房热晚上煮的素粥。
看着锅里的东西逐渐冒起热气,想了想又去烧水,想给她煮两个鸡蛋,吃不了,拿着暖暖手也好。
翻腾完晚饭,端着餐盘转身准备去客厅,却瞧见她,披着件灰色披肩,靠在门框定定站。
就在这儿吃吧。
她走进来,拿过我手里的东西坐下,我把鸡蛋递给她,她接过去,在手里握着,于是吃饭。
好像这顿饭吃了很久,我坐在对面,看她一口一口的夹菜,心里安宁。
过了一会儿,她放下筷子,看着我。
没有告诉你去哪里,忘了时间。
没料到会下雨,路不好走,就慢了一些。
对不起。
有些惊讶,她一直话很少,没想到会为此同我解释并且道歉。
我笑起来,点点头,没事,回来就好了。
那天夜里她发烧了,临睡前看到她脸色不好,夜里我起身,放心不下去看,果然,那么白的皮肤,烧的脸色潮红。
瞎照顾,翻出来一些不知道什么时候的药,心一横给她喂了下去,后半夜看着她不发热,才回了房间。
第二天起床,发现即使生病,她照旧起的很早,在院子里喝茶,看见我,笑的很温柔。
谢谢,辛苦了。
喔,原来她知道,反正没事就好了。
忙活过人最多的那两天,客人陆续离开,店里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晚上收了工,我爬到楼顶去,窝在椅子里看山市的夜景,山影重叠,灯火缈远,心情平静的很。
夜慢慢浓,露水上来,我打了个喷嚏,听见背后楼梯上的脚步声,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先被一张毯子蒙住头。
扒拉开看,她拎着两瓶酒,笑眼看我。
两个人同坐,默默地看着山雾弥漫,偶尔说话,偶尔笑一笑。
我抬头看星星,去拿放一边的酒,却被人轻轻握住手。
指尖很凉,拇指一下一下的摩挲着我手背,有一层老茧,微微蹭的皮肤丝丝的痒。
我没动,任由她握着。
留下来,她说。
我扭头看她,对上那双眼睛,心慢慢的沉。
留下来吧。
她凑过来,亲亲我的嘴角,哑着声儿又说了一遍。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躲开,而是握紧了她的手。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她的笑,我们两个依偎在椅子里,披着一张毯子看完了所有的星星。
后来我没留下,走的时候同她拥抱,那么瘦,那么凉,跟她说照顾好自己。
她拍拍我的背,没说话。
我出了门,回头看她,她坐在台阶上,狗在她脚边,那天她穿了一件很大的开衫,随着她摸狗的动作滑落一边,露出她肩头的纹身。
从那以后我爱上山茶。
如今我想念她。
End.
文/闻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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