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无涯，聚散有时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小宝读完了高中，即将开始她的大学生活。我时不时地会发现脑海中闪现的是三十年前的自己，仿佛从她身上看到曾经的我。像轮回，又不是。时代不同了，镜像也完全改变。

时至今日，我隐约感觉自己，似乎开始往回活了。我变得爱哭，不怎么爱以所谓的经验去判断事情。

时间一年又一年，匆匆而过。若是以前，我遇到什么事、什么人，总会涌出一大堆感叹和疑惑——怎么会这样啊？！然后发一通意见和牢骚，母亲常为此指责我的片面和绝对。现在想想，的确如此，不仅自以为是，还十分矫情。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尤其是接触佛法之后，对世界的看法慢慢改变。越来越少所谓的看不惯某人或看不惯某事，心也越来越柔软。

我的二伯今年九十八了。他在五年前完成了陶氏族谱，线装十大本，可谓工程浩繁。开始的时候，他已经是八十五岁的高龄了。我初时不以为意，还认为他过于执着。现在回想当时，只有与日俱增的敬佩之心。

每当我翻开族谱，遥想我们过去世世代代，一辈又一辈，经历了不同的朝代。如今我们只是从教科书上了解一点点他们的生活状态，很多还是靠想象，结合了看古装剧的场景。却很难将现时与未亲历的过往做对照，往往还容易割裂。本来，当一期生命的结束，只有属于他自身的轮回，我们又怎样去参与呢？

我由此想起一百年前胡适先生的一句诗——你不能做我的诗，正如我不能做你的梦。果真如此啊！

我能想到的，是时间这条长河给予我们的一切，都在改变中。往事虽好，却已不堪回首。

二十多年前，我有一段西行的经历，几乎是从国内唐三藏取经的线路回转而来。一路上辗转铁路、公路，在很多景点逗留，目及千年的荒凉和市井的繁华，各种景象刻入脑海，难以忘却。我在去青海湖的那天，遇见了Y。她是一位税务官，生活坐标在成都。因为我俩是同龄人，所以有很多的共同话题。

旅行结束后，我们回到自己的城市，也成了朋友。我们时常通信，交流自己的活动，当然是旅行的话题居多，因为这是我们真正的交集。随着了解的增加，我感受到了她不快乐。后来我去成都拜访她，证实了我的感觉。

当人们在生活中遇到挫折，假如还有各类兴趣可以转移注意力，并能从其他方面找到乐趣，那么挫折带来的负面伤害就不再能压迫我们。然而，仅有旅行是不够的，太多的出走，反而是逃避。人终究要回归日常，与平淡和琐碎相处。假如，不要太执著，时光亦是很好的疗愈。可惜二十多年前的我，对人生理解得很浅薄，无法慰籍人心。不知不觉中，我们不再联络彼此。散了。

乐叔原来是小区的邻居。认识他不多久，他就搬走了。三年前女儿中考，方知考场与乐叔的新家一墙之隔。位居二十多层的新家大气敞亮，简洁明快，以他的年龄段的老人来说，并不多见。乐叔早年的经历也颇坎坷。初中毕业，革命运动开始，读书便中止了。无所事事的他拿了父亲的相机摆弄。两年后，与广大知识青年一起踏上西去的列车，去边疆接受再教育。没想到相片冲印的技能让他在新疆建设兵团干上了电影放映的工作。此后他学会了开车、修理机器、打制家具等技能。乐叔在新疆不以苦为苦，反而找到学习的乐趣。他是退休后回上海的。又重新开始经商，到老年实现了财务自由，夫妻俩周游世界，不亦乐乎。几年前他找好了高端养老院，准备过几年安享晚年。

我的父亲及我的二伯早年也都经历过不少挫折，吃过不少苦。但也是苦难给予了他们生活智慧，至少他们那辈人很少抱怨，承受了很多年轻一代无法承受甚至无法想象的遭遇。当然，我辈也有属于我们的困境，我的孩子更将面临新时代新经济和世界新格局下的各种不确定性和常态化风险。所幸我多少会继承一点父辈们的坚韧不拔精神，而我又有多少精神食粮留给我的孩子呢？

前两天，发小发了一个寻找儿时踪迹的帖子——小学时代的朝鲜学校如今何在？一时间在群里激起一波回忆杀。那是七零年代末的时代影像。我们在感慨万分的同时，不得不承认时光匆匆催人老。我们曾经一起在朝鲜学校里排练、演出，高唱朝鲜语注音版的桔梗谣……

孩子与父母，因为深切的缘分，成为一家人。幼儿园、小学，直至大学，一路走完受教育的路程。然后工作或变换工作，受雇或创业，再到退休，我们不断遇见人。也许是成为同学、同事或合作伙伴，又可能是爱人、知己或朋友。有时遇见之后，会共同走过一段路程，有时就像擦肩而过，交集不多。女儿高中的同学也都离别在即，将去各地的高校报到。她告诉我她们校区新生有来自新疆、宁夏、黑龙江、河北、福建等全国各地。无论如何，他们中的部分人将共同度过四年的学习生活，也许会建立起长久的友谊。

时空交错，也是生命长河中的必然。如果有三世，那么我们所有的遇见都是久别重逢，所有经历的事都是必定会经历的。这样一想，心就宽了，不再执著。

假如时间在某一刻停止，然后持续在停止的那一刻，人照常做事、照常生活，只是不再增加年龄。那真是令人绝望啊！襁褓中的人永远是婴儿，病榻上的人一直起不来，只有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可长久享受着持续的快乐，但他们对于一层不变很快会厌倦。幸好，时间永远不会停止。

有相见，就有分别。当父亲挽着我的手臂慢慢散步的时候，就如我儿时挽着父母的手。相见不易，分别也难。父母通常是一生中陪伴我们最长久的人。剩下的，各类不同角色、不同社群，在不同时间里，相遇相识，相知相惜。通常会有在我们身边一阵子、或长或短的时光。

唯有珍惜，方觉可贵。一生不长，尽量不要留下遗憾，所以当下要用心。与人为善，多结善缘，有一天离开全部成为美好的过往。

所以，我很能理解，该来的会来，要走的会走。如今我女儿也将离家去求学，一向被我保护的她慢慢要面对接触社会、走向独立。她也会遇见各类不同的人，一定会有不公、逆境和挫败，她能应付过来吗？我辈所言的奋斗和阶层固化究竟有无意义？

罢了罢了，我不要烦恼。日子总是一天天过，明月清风在心中。好好吃饭好好工作好好睡觉，该遇见时遇见，该分别时分别。我记着的是，时光无涯，聚散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