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总是赢不了子女,此话不假。再成功的爹也干不过聪明的儿子,期许越深、失落越重,我与你宝玉就是这样一对父子。
为人父母者对孩子都难免有基于自身命运、人生经历而产生的不同期许。比如我,“自幼酷喜读书,祖父最疼,原欲以科甲出身的”,谁料到你爷爷临终奏请皇上体恤让你大伯继承官位,皇上天恩,不仅许了你大伯,还额外恩赐了我一个主事之衔,让我直接进部里边学边干。虽然我更想凭本事考进去,但已升了员外郎,也算是证明自己了。本来这家该你大伯当的,可你大伯......实在是一言难尽,我虽志不在此,也只得挑起大梁,不然整个家族怎么办?
可即便我负起责任,拼尽全力,还是常常感觉有心无力。这家中,有的长辈不像长辈,正事不管跑去炼丹,成天跟道士们混在一起,最后“吞金服砂,烧胀而殁”,荒唐可笑。我大哥“官儿也不好好做”,“太好色了,略平头正脸的,他就不放手了”,“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成天和小老婆饮酒”,荒淫无度。还有那贾珍父子,“每日偷鸡戏狗,爬灰的爬灰”、“不管香的臭的都弄到屋里来”,简直是无耻下流,忍无可忍。
我看着这个庞大的家族一日不如一日,心中常常生出恐惧,深恐“大厦将倾”,只能寄希望于自己孩子们身上。所以让你大哥早早就娶了出身书香门第的大嫂,却万万没想到他那么早亡。后来你姐姐生在大年初一,说起来日子生得兆头很好。再后来又有了你,你生下来居然嘴里衔着一块五彩晶莹的宝玉,玉上还有字。人人都说来历不小,我心头也不免想,或许你就是上天派来拯救整个家族的希望。可又一个万万没想到,你却在抓周的时候抓来脂粉钗环。这?这!这......真真气煞我也!又来一个酒色之徒?所以从那一刻起,我就对你的品德方面极为担忧,只得百倍千倍地严加约束。
先让你大姐教你识字读书,你三四岁就认得了数千字,确实非常聪明,让我心生欣喜,我想只要严加管教,你一定会大有作为。后来你大姐入宫,就给你请了老师在家教你,谁知道你正儿八经的书不好好念,各种杂书倒是看得快,歪才高八斗。最后只得让你去家塾念书,可你也不正经念,成天就知道跟些狐朋狗友、姐姐妹妹厮混,我真是越看越生气!
让你读《四书》,因为那是科举考功名的必考内容,连你林妹妹都读了《四书》,你就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让学里太爷不用讲《诗经》古文,不是为父不懂经典,我就是太懂你,那些内容不用教你都能学好。其实就算是《四书》你也不是学不好,你是根本不想学。
可是,你目前作为家族唯一的希望,你必须学,还得学好考好。谁不想过诗酒放诞的日子潇潇洒洒过一生?可人总要长大,总要肩负责任。
大观园那回,你这臭小子表现确实不俗,比为父当年要强,颇有些风流才子的意思,这也让我产生一丝不忍,要不然再让你快快活活玩几年算了。
读书考功名的事儿倒也不急于一时,你也不是如其他兄弟那般不学无术、胡作非为的人,待你长大觉醒,我相信就算到时候家族势力衰微,考取功名对你来说也不算难事。我最担心的还是你这姐姐妹妹的瞎混,把儿女私情看得过重。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琪官儿与金钏儿的事儿差点把我气疯。你可以慢慢长大,可你不能害人性命,一来以你的性子你承担不起、难以解脱;二来更不能因这些事情坏了你自己的名声。大丈夫的声名何等重要,今后仕途险恶,每一个昔日丑闻都可能成为对家手中的把柄,你的身上肩负着家族的希望,而我们家族日后只怕难以护你周全。痛心疾首、忧心绝望之下恨不得把你一气儿打死,一了百了。
你的娘是个猪队友,只知道赶走逼死那些无关紧要的丫头。你的祖母,我可怜的老母亲,她常常跟我一样为家族命运忧心却又强装镇定,所以我实在不忍再强逼你,让她更加难受。罢了,护得你一时是一时吧。
我最最担心的其实还是你和你的林妹妹。众人百般呵护下长大的你温柔多情不知人间疾苦,而你又极为聪慧过人,我恐怕你痴入骨髓,极难解脱。黛玉此儿,人生充满“病”、“苦”,她的诗词作品常常流露出十分浓重的悲苦之意。作为她长辈,颇为心痛。作为你父亲,却实在不愿你与她过于亲密,更不想你与她结为夫妻。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才是大丈夫志向,实在不该年纪轻轻误入幻灭之境。
“我的儿”,我很想像你母亲或祖母这样喊你一声:我的儿,生而为人本就艰难,你又生于我们这等权贵之家的末日将近之时,为父极其惶恐不安却又无能为力。对于你而言,要么屈从命运肩负起家族重任,要么坚决我行我素甚至寻求自我解脱。而我,作为父亲,也不能真正狠下心逼你选择。只有千般矛盾、万般无奈,尽力守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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