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轻的时候自然是迷恋过三毛。有一篇文章提起来有一次她在飞机上遇到另外一名西班牙女子,递给她一张名片。她看了名片,根据当地的风俗,知道这名女子是一名寡妇,她心里怔了一下,三毛然后在书里说,没想到几年后我也成了那样的人。
没想到,我后来也成了很多很多那样的人。
来美国前几年浑浑噩噩的跑了很多地方,即使是工作劳累,也格外兴奋好奇,对一切都感到好奇新鲜。后来决定从芝加哥开车八个小时到纳什维尔,连绵不断的玉米地,我怎么也看不饱。从伊利诺伊一路沿着乡间小路,穿过印第安纳,肯塔基,都是平的,一马平川,仿佛就是用车穿梭在地理课本中的美国部分页面。好在时间不急,我们开了四个钟,到印第安纳一处无名小镇住下,打听附近有什么饭馆推荐,前台小妹热情的推荐了好几家,并详细的告知最近一处如何开车到。我们已经累了,但是一想到能够品味到纯正的南方美食,还是兴致盎然。
与其说是饭馆,更像是家小酒吧。进门左手是吧台,右边有几张高座椅,我们走进那家饭店的只几步,就惊呆了,因为里面的人都惊呆了,在那一瞬间,仿佛时间停滞。右手边零零星星的拿着啤酒的中老年白人,酒瓶子悬在半空,就那么看着我们,头随着我们的步伐移动,不错过我们向前走的每一步。我们已经走进门了总有两三米,D说,我有点不太舒服,我说我也不太舒服,那就跑吧。我们就这样仓皇而逃。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原来那天的奇遇有可能是因为我们是两个外面世界的人,也有可能是因为我的肤色。事实上,我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意识到,在很多美国人眼中,我是不同的,此前,我的视觉一直是,好多老外,老外都这样,中国也有老外,在美国,全是老外,好多年之后,我才意识到,在这里,我才是老外。
那顿饭最后是找了一家连锁餐厅狼狈的吃了,而且后面的吃饭我们也都改在了连锁饭店。在肯塔基州,从当地一家较大的连锁饭店出来,走到我们的车要两分钟,正巧另外一个大家庭从一辆大车下来往餐厅走,白人家庭,小孩总也有三四个。其中一个是亚裔,大概7-8岁,齐肩的长发,耳后顺溜的挂着,脚步随着大家往餐厅走,头却低着眼神往我身上看。一瞬间,我想起来从伊利诺伊往南,我就基本只见到白人和数量不多的黑人了。没有一个,没有一个亚裔,或者墨西哥裔。那个小女孩多半是收养的,她在看我,大概在这方圆百里,再也不好找另外一个跟她肤色相近的人了。我时常想起那个女孩,想起那个家人在身边,但是就是跟自己长得不一样的女孩,想起她看我的眼神。我心中涌起无限的同情,那样的孤独总让我想林冲,当日在山神庙前杀了仇家,被子也不要了,吃了冷牛肉,走向漫天的飞雪。
有些人大概天生孤独。
威斯康星在伊利诺伊以北,是我最喜欢的美国的州,大概是因为有好多好多齐整的农场,有好多好多圆圆壮壮,笑起来质朴的农场姑娘。北部伊利诺伊州的人民仗着背靠大芝加哥,一向把威斯康星作为旅游地,多少有些瞧不起威斯康星州人乡下。往年的冬季,连着下过几场大雪,道路稍微好一点的时候,我就时常开车往威斯康星,也没有目的,仿佛那是妈妈长大的村子,湖北的乡下。威斯康星并没有太多的大城市,除了大学城madison之外,最大的就是milwaukee.城市的建筑颇像中国北方的城市,一板一眼,规规矩矩,只有较新的艺术博物馆如大鹏展翅立在密歇根湖旁,给这个城市带了些现代的气息。
我们开会的那几天遇到justinbieber开演唱会,路上遇到兴奋的小女生轻快的挥着荧光棒。大概是十一月,总也有点冷,下过雨,路面并没有全干,又不知雨是不是还要下。我们找了这家路边安静的泰国菜馆,进门是泰国国王的像,还有《国王与我》的电影宣传画。人并不多,女招待总有四十了,穿了泰式的长裙,头发挽起来,步子又小又密,笑盈盈的引了我们坐下,问我们要冰水还是茶。我只能看着图片下了单,等她倒热茶。片刻,她又回来了,拿着茶壶。泰国人讲话真的是温柔至极,软绵绵。她倒了茶嗲嗲的问我是不是中国人。我答是,她突然说,我父亲也是中国人。我愣住了,看着她的脸。那你会说中国话吗?
不会呢。她默默的低下头。
父亲是潮汕人,从前从中国到泰国,就再也没有回到中国过。
那你父亲现在在哪?
父亲已经不在了。
那样的父亲多半应该是个好父亲。从潮汕外出谋生,几经周折,到泰国谋生,却不想再也没有回家,就在当地开枝散叶,留了这么个温柔的女儿,在美国,遇到另外一个中国人说,我的父亲是中国人。
她没有说自己是泰国人,美国人,然而她父亲是中国人,她是要告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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