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多年以前写的一篇文章,也是一个知青的故事,一个被高官父母操控插队的女知青的故事。
突然接到一封陌生的来信,红蓝花边下面贴着印有英国女皇的邮票,落款是香港九龙。
接过信时,我不知道香港会有谁来信,同事们都围过来打趣:“没听说你有香港亲戚呀,这回阔了,赶明儿还可以去香港逛逛。” 那时,人们的意识形态有了松动,不再敌视外域,那花花绿绿的域外开始令人羡慕想往。
香港真的是淘金地嘛,一封来信也会叫人耳热。坦白说我心里也是噗噗乱跳,赶快拆开这封莫名的来信看个究竟。
信中措辞很坦率:“来港半年,处境改变,不由怀念往事,决定给你写信询问一下杏儿的情况、、、我对杏儿刻骨难忘,如今更是倍加思念,希望你能帮我找到她,圆我思念之梦。”
原来是他,昔日的同学“华艺”,一位戴着眼镜,瘦高个,斯斯文文的一个男孩。会琴棋书画,拉起二胡《苏武牧羊曲》来能让你动容。画出的人物速写酷似真人,同学们称他“华艺”。
文革停学后几年,因地方还在搞武斗,同学们都呆在家中。我和杏儿是同学,受杏儿委托,我和另外一个同学一同去看过华艺几次。当时华艺把自己关在乡下家中的小房子里,不出门,不见人,成天拉琴画画,画的都是杏儿。
华艺的母亲急得不知怎样才好。我们站在他家屋后的小河边说话,那亮晶晶的流水,青青的芦苇,明晃晃的阳光,好一个幽静的环境,竟使我们不觉得悲哀。华艺却是一脸的悲哀,懒得理我们,继续拉他的二胡。
华艺的母亲说得赶快给华艺娶个媳妇。我想也是,华艺怎么可以爱杏儿呢?杏儿是高干子弟,怎会嫁给有海外关系的人家,这是天壤之别。
何况杏儿的母亲在革命老家山东,已经给杏儿找好一个出身三代贫农,与他们沾亲的表哥。杏儿被软禁在家,不许出门一步,不久就要赴北插队完婚去,也是响应上山下乡的号召。
华艺却不明事理,当我们告知他杏儿要走的消息,他一反平日的斯文,嚎啕大哭。把胡琴扔在地上说:“今生我再不拉琴!”
他和杏儿是在学校宣传队开始恋爱的,那时杏儿独唱,华艺伴奏,一对才子佳人。
后来我就听说华艺结婚了,新娘自然是村里的姑娘。而且听说他们和香港的父亲也失去联系,家道败落。再见到华艺时,是在十几年后的一次偶然路遇。
在公路上,华艺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车前车后挂着木匠的工具,他虽 然仍带着眼镜,但已失去昔日的灵秀,脸色憔悴,神情萎靡,贫穷在他身上无遮无掩,一副寒酸的样子。
同学的情谊使他赶快跳下车来热情地招呼,但他不愿多谈,只字不提杏儿,言语中透露着自卑,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地箍着。那谦恭的应诺,过分的寒暄,令人恻隐,这哪里还是过去的华艺啊!
自打这次见面后,我总想把华艺请到家里来聊聊,以前他和杏儿的联系都是经过我的传递。我真想问问他现在的家庭,他的琴画,鼓励他不要一直消沉。
然而华艺没有工作,靠那副木匠工具担负着家庭生活。他丢掉的自尊仿佛再也找不回来。我也常想起他乡下那个美丽的家,虽然乡下一样有地址可以通信,但他从没一封信来。城乡差别也是天壤之别吗?这次他从香港突然来信,直言要与杏儿通信,再三要求我帮他找到杏儿的地址。
我知道杏儿的婚姻是她母亲一手策划,没有爱情。那位表哥“毕宝”不苟言笑,就会盘腿坐炕上等女人盛饭来吃,大概是队里的记账员,黑黝黝的,个子不高,独子,他家大概就等有个女人来传宗接代了。毕宝来舟山认亲时我见过。
杏儿被母亲以插队的名义,包办嫁到山东农村,一结婚就在那铺大炕上咬牙生下三个女儿。
插队生活就是养崽养猪种地头,穿着大襟棉袄,掩着大档棉裤,一块蓝布蒙住头,活脱一个典型的村妇,再看不到一丝当年那个站在舞台上一身青春亮丽的风采,往日的杏儿已然消失殆尽。杏儿来探亲时抱着一个,领着一个,后面还跟着一个。杏儿身子也胖了,臃肿得完全是一个农妇的模样。若不是杏儿的母亲出面干涉,杏儿还要充当生育工具,非要杏儿生出一个儿子不可。
我同情华艺的“一往情深、锦书难托”,一方面去信劝他理智,毕竟已经各有家室。一方面我想现在都在平反,是否爱情也可以平反?
怀着这种矛盾的心理我开始四处打听,终于找到已经搬迁的杏儿的父母。杏母告诉我说杏儿夫妇早已搬进了省城,现在都是行政干部。他们二老也准备回故乡颐养天年,在杏儿那里已经盖起一栋别墅。我想毕宝是攀了高枝,当了乘龙快婿,鸡犬升天了。
当我小心翼翼提及华艺现在香港时,杏母鄙视地说:“他走他的资本主义,俺走俺的社会主义。俺的杏儿就是抵抗不了资产阶级的腐蚀,我才把她送到老家去锻炼几年。”原来杏母还在把华艺当做阶级敌人。可她自己临老也在蜕变,要住别墅了。
当我讨要杏儿的通信地址时,杏母却把毕宝的地址给我。我说杏儿也有单位,我要杏儿的地址。杏母说,信都是先送到毕宝那里,你就是寄给杏儿,也是由毕宝再转给杏儿。原来杏儿一直在其母和表哥的把持下,杏儿只是毕氏家的女人。
无奈之下,我只好先给杏儿去信,热情洋溢地叙述一番同学情谊,只字不提华艺。我想杏儿不笨,会明白的。谁知鸿雁一去不回,大概根本没有到达杏儿的手里吧。看来这位表哥不笨。
我把杏儿的情况告诉华艺,华艺自然无法和杏儿取得联系,他的“二十几年一往情深”只好继续埋葬。
后来,我下岗,离开舟山去宁波打工。回家探亲时听说有个山东来的妇女,疯了似地在公司医院到处打听我。可惜我和医院已经没有联系,她自然是失望而归。我想她大概就是杏儿。
香港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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