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

     

十世

甚至看不清来人的长相，就已被刺穿了胸口，巷子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接着一切突然如潮水般退去，似乎一下子什么声响都消失不见。

      胸口的疼痛蔓延至每一个感官，无法动弹，无法呼吸。我知道，我又将死去。又？我忍不住笑起来，是啊，又。终于又要死去，终于又要去到那里，终于又要见到那个颜如舜华的女子。问一句，“姑娘，奈何桥何走？”

        记得无论睡梦中，还是在清醒时，总能听到那个声音，像低吟又像叹息，像轮回一般寂寞的声响，偶尔有支离破碎的感觉。

        这个声音在此刻想突破桎梏般清晰起来。那是来自一个女子的声线，浅浅低吟般的说着：“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你若死了，我便世世立在奈何桥的路头等你。但若…那时…你已将我忘记，就让我，让我把我的爱全部带回给你。”

      于是我笑，几乎心花怒放地任由眼前的景物渐渐黑去，再无意识。

      再有意识时，手上已附上了镣铐，一圈圈的缠在手腕上，无形地被托拽着向前走，走至一处又突然失了向前的力，没了方向。又行了几步，便看到了那白衣的执伞女子，青丝未绾，立在路口。一如初见时的打扮。

      我曾为她做一副帛画，为送她，却收在袖间。画中做的就是这个打扮，一日她见了，微微垂了头，说：“你若喜欢，我便一直这么打扮。”颊上是淡淡的粉色。然而她这时却是苍白的。

      我行至她身前，福了福身，问:“姑娘，奈何桥何走？”

      她抬了抬手中的竹骨伞，露出整张脸来，依旧是那眉眼，满目悲愁。怔怔地望着我。我紧张起来，微微有些激动，可是要认出我了么？

      然而她只是侧了侧身，说：“我在这奈何桥的路头等了十世，每一世总有一个人向我问路，整整十世，我总希望那向我问路的人就是他，可总不是他。”这时她整个人都靠向一边，喃喃的说，“每个问路的人，我都告诉他们一件莫名和我的事，也许他们能遇上呢，那么我告诉你什么呢？啊，对了，他曾许我一起找一个无人的小岛居住，过花满渚，酒盈瓯的自由日子”。说完她呵呵的低笑起来。又说，“公子，那奈何桥，这里过去便是。”她的声音几乎有些破碎。

      我终是忍不住了，这最后一世，若在错过，便真的要天人永隔了。再开口，却失了言语。我知道，定是煊合怕我开口便给我施了禁咒。然而煊合啊煊合！可是她还是认不出我啊！我再顾不得许多了，内心翻涌十世的爱和等待的寂寞，那些疼痛让我经不起失去。我再不能对自己说：“不要担心，还有下一世，下一世她必能认出我。

    我泪流满面，向雨墨奋力的挥着手，却被突来的怪风吹的跌撞向奈何桥，推送进轮回道里，至此，雨墨的眼里只是微微的惊讶，只一下，似一个突然发了痴症的女鬼，便继续转向鬼魂来时的路口，专注的看着。

    耳边传来煊合的叹息声，我却实实在在的绝望了。

    煊合说：“莫名，你第一世为男子去遇她，后来几世的模样被施了障眼，男男女女，九世不一，这一世，你恢复了从前男子的面貌，她依然不认得，你又何苦？”

    “莫名，你何苦放着天上的孟陵光神君不做，偏要和天地叫板。赌这人间真情的伟大，即便世事变迁也能彼此找寻到彼此，十世为期。赢了又如何，你真就要就此化作凡人？”

    “莫名啊莫名，你刚才若开了口。告诉她你便是莫名，你便又输了，赢了化作凡人，输了灰飞烟灭，除非一者放弃。我真不知你图的什么！”

    我再听不下去，承受不住，神识涣散起来。只听见煊合大吼“莫名！你疯了！你居然敢以虚弱的魂魄冲破禁咒！”。

    便再没有了意识。

    醒来时，我已身在了这九重天上，小仙们唤我神君。

    然而，我什么也没问，什么都不想知道。

    煊合来看我，神情总是小心翼翼的。

    我倚在朱雀殿的桃花树下，说：“煊合可知，当初，我也是在这桃花树下，俯身，看见九重天下的雨墨，执了竹骨的纸伞，青丝未绾，随意的随着风摆着，缓缓地行在太行山下，颜如舜华。心中一动，已牵扯了万千情丝。”

  “可是煊合啊，我的爱人说‘我去哪里，她便去哪里，我若死了，她便世世立在奈何桥的路头等我。但若…那是…我已将她忘记，就让她，让她把她的爱全部带回给我。’那是多么让人动容的誓言啊。可是她却恰恰算漏了，识不得的人若是她，该如何？我无法怨恨，明知她爱我，我也爱她。我也无法不怨恨，明知她爱我，我也爱她……”

  煊合的神情有些不忍。我却轻笑起来。

  我说：“可是煊合，我已经放弃了呢。”

  “不爱了？”

  “不，无法停止不爱。”

  “那……”

  “煊合，现在的雨墨，你可看了？”

  煊合闻言俯身看去。雨墨，不，这一世她叫婉容，婉容着一身宝蓝色的水袖长裙，对着身前的男人深情地笑着。男人转过脸来，是一张清俊异常的脸，赫然就是孟陵神君莫名！不，煊合叹了口气，只是长的像罢了，神情确是大异。

“你竟输在了一张脸上？呃……名……”

“呵呵……”我涩然一笑再不言语。

煊合走后，我才将自己蜷缩起来。九重天上的桃花落花不断，却还总是满枝满丫的开着。不知疲倦，不知悲伤的欢快的开着。

院里，溢出一声浅浅的叹息：“好寂寞啊……”

那话轻的像梦一般，却偏又久不散去，那满园的寂寞声响，仿佛铺天盖地袭向那个清俊的身影。

他的爱人等了他十世，却不知，他世世站在她面前，轻声问:“姑娘，奈何桥去何走？”

他盼她说一句：“只你一个么，名，我们一道如何？你去哪里，我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