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戈的铁马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好朋友苏夏）

一

那个路口，春有雨洗濯，夏有风逸散，到了秋天，被很多新生的白鞋轻快地踏过。也就是在这里，摇着轮椅的女孩被突然拐来的自行车猝不及防地撞倒，书散落了一地，手机也摔在了地上。苏夏气恼地瞪着肇事者，又带着一丝狼狈。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摔疼了吗？”男孩扔下自行车，把轮椅扶正，又把苏夏放回轮椅上，再去捡她掉落的书和手机，发现手机的屏幕已经碎了。男生说：“我带你去修手机，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店，童叟无欺。”

“不用了，我马上要上课。”

“那我加你微信，把修手机的钱转给你！”

点开微信，扫码，添加对方为好友。苏夏看到了他的微信昵称：杨过。不由得轻轻地笑了一下。

“杨过？你的自行车是神雕吗？”苏夏发了一条微信给他。

男生对着屏幕嘿嘿地笑：“我当然不叫杨过，我叫杨戈，‘金戈铁马’的‘戈’。杨过是我的绰号。”

“那你的自行车应该叫铁马？”

“对呀，跟你的铁马一样，都是两个轮子。”过了几秒钟，杨戈又发了一条：“我没有别的意思啊，你别生气。”

“没关系，我不生气。”苏夏确实没有生气，轮椅，已经不再是个敏感词了。

杨戈的问候每天降落在苏夏的微信里，就这样一步步套出了她的名字、专业、班级。苏夏是这所大学里唯一的残障学生，念中文系。苏夏虽然还是个学生，但是她在自媒体写作平台上已经小有名气，她的文字清新脱俗、内容温暖治愈。杨戈把她写的内容看了个遍，对这个女孩钦佩不已。带着难以抑制的好奇，杨戈给苏夏发来邀请：“我请你吃个饭吧？”

但是苏夏从来不赴约，西餐、火锅、日料全都诱惑不了她，买给她的礼物她一概拒绝。杨戈心里很受挫。

“星期天我有路演，你来吗？”杨戈不愿意放弃。

“可以，你发地址给我吧。”

哇哈哈，杨戈高兴得手舞足蹈。

杨戈的山地自行车表演很精彩，转圈、倒立、倒骑等等一系列动作完成得行云流水。苏夏坐在人群里，麻花辫子垂在细细的锁骨上，随着欢呼声一起一伏，看到紧张的地方，苏夏下意识地揪住衣角，又随着自行车落地长舒了一口气。

表演结束以后，两个人一起回学校，杨戈慢悠悠地踩着自行车，苏夏摇着轮椅，空气里只有车轮在地面滚动的声音。

苏夏问他：“你的‘铁马’表演练了多久了？”

“好多年了，我第一次看到山地车表演，就被彻底震撼了。”

“那你打算一直练下去吗？”

“我不知道。我最大的愿望，就是骑着它去一趟西藏。”

“为什么不坐车去？骑上去多费劲啊？”

“哎，你不懂，过程比目的地更重要。”

杨戈一脸豪迈，还真有点像杨过大侠。

二

普通人的生活，竟然也会节外生枝。

“物理系第一大帅哥跟残疾美女恋爱”这种毫无根据的流言蜚语在校园里流淌起来，苏夏的自媒体账号下面出现了许多恶意的评论，去食堂吃饭的时候，苏夏的碗碟会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手打翻，对方匆匆丢下一句：“对不起，没看见。”边笑边跑开了——这些都是杨戈的暗恋者们的“杰作”。这一切，苏夏都没有告诉杨戈，她默默地删掉了那些阴阳怪气的评论，移除了那些不怀好意的粉丝。

杨戈的妈妈看见杨戈每天转发苏夏的内容，不禁有些好奇，这个苏夏是谁？她把苏夏发布的所有文章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发现苏夏竟然是儿子的同学，不由得有点担心：“这个苏夏到底跟你什么关系啊？你以后要出国留学，现在谈恋爱就是浪费时间，更何况她还是个残疾人。”

杨戈一听到最后三个字突然火冒三丈：“你不要歧视人家好不好？苏夏又不是天生就这样的。坐轮椅怎么了？霍金不也是坐在轮椅上吗？”杨戈挂断了妈妈的电话，塞上耳机看小说。村上春树的小说里总有一个有生理残缺的女生，比如多一根手指，或者腿有毛病。

某一个下午，杨戈约苏夏在学校门口见面。苏夏先到了，看到有人在卖氢气球，苏夏觉得很可爱，就买了一个。一不留神没有抓紧，气球飘了起来，苏夏摇着轮椅追赶气球，没想到一辆小轿车急速驶来！

说时迟那时快，杨戈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把自行车拎起来迅速往前一扔，自行车插进了轿车的前轮底下，缩短了刹车距离，车子在苏夏的轮椅面前惊险地停了下来。

“没事吧？”轿车司机慌忙下车查看。苏夏的脸上还是惊恐的表情，又看了一眼被撞的变形的“铁马”，才慢慢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轿车司机看到大家都没有大碍，松了一口气：“小姑娘，一个人出门挺不方便的，多加小心啊！”

杨戈把苏夏推到路边，捡起被撞的自行车。苏夏说：“你的自行车多少钱买的？我赔给你。”说完拿起手机准备转账。杨戈按住了她：“不用，一辆自行车而已，再说，已经很旧了。正好换一辆新的。”

“杨戈！你在干什么？”

杨戈回头，竟然是妈妈，她怎么突然跑到学校里来了？杨戈还没来得及跟妈妈解释刚刚的情况，她就径直走到苏夏面前：“害人精！”杨戈妈妈的眼神凶狠，苏夏的脸颊通红，她的委屈变成了愤怒：“杨戈，自行车的钱我会还给你，以后我们不要再联系了。”说完苏夏摇着轮椅走开了。

三

苏夏真的再也没有理会杨戈，她的自媒体账号突然断更了，杨戈发出去的所有信息都石沉大海。只剩下一条转账记录，是苏夏转过来赔自行车的钱，杨戈不愿意点“收款”。

僵持了好几个星期，杨戈还是决定去找她。他来到苏夏的宿舍楼下，对一边嗑瓜子一边看手机的宿管大妈说：“阿姨，能不能帮我找一下那个坐轮椅的女生？”

大妈吐着瓜子皮，看了杨戈一眼：“哟，你就是那个女孩的绯闻男友啊？啧啧啧，比视频上帅多了。可惜了，喜欢上一个残疾人。”

“什么视频？”

“你不上网啊？你跟你女朋友的视频在宿舍群里都传疯了。”

杨戈从来不看群消息，宿管大妈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诺，就是这个。”

杨戈一看，竟然是那天他的妈妈在学校门口指责苏夏的视频。杨戈气不打一处来：“这视频是谁拍的？我跟他没完！”这还没结束，杨戈又看到了视频下面讨论纷纷：“就这么一个女生，还想巴结杨戈？”“就是啊，看她平时写的那些文章，像是不食人间烟火呢。没想到还是想嫁入豪门！”仿佛晴天霹雳，杨戈要冲进宿舍，宿管大妈拦住了他：“那个女孩休学了，她家人前两天刚刚把她接走。"

杨戈找过苏夏的辅导员和系主任，他们也不知道她的老家在哪里，档案上填的是她家旧的地址。垂头丧气的杨戈只能回到宿舍，在那些恶意的评论下面一条条回复。他第一次看到了网络强大的力量，由此萌生了一个念头。

四

苏夏回老家以后，换掉了手机号码，跟学校里所有的同学都断了联系。她转给杨戈的钱被自动退回了，她也看到了杨戈发过来的无数信息，但是她没有力气去解释，也不愿意解释。自媒体账号被搁置了，有些热心肠的粉丝私信来催促苏夏更新，她也只是回复几个表情。

突然有一天她刷到了一条文章推荐：“某某高校男生独行西藏，交通工具竟然是它！”一看就是“标题党”的文章，苏夏准备划走，可是突然有一种奇怪的力量让她点了进去。一张杨戈坐在轮椅上的照片映入眼帘！他真的去了西藏，但不是骑着“铁马”，而是摇着轮椅！

苏夏搜索了杨戈的名字，什么也没找到，想了一下，重新输入：“杨过。”一个叫“杨过在路上”的用户吸引了她的注意，“杨过在路上”的内容是这样的：

“第一天。蓝蓝的天空在我的头顶，我要坐着轮椅进西藏。我喜欢的女孩也坐着轮椅，我喜欢她不被困难打倒的样子。我相信，只要精神不垮，用任何方式都能到达自己想去的地方。”

“第二天。我遇到了很多独自去西藏的人，他们想要帮我推轮椅，被我谢绝了。这条路，我只想一个人走完。”

……

“第十四天。下雨了，我待在帐篷里，只能听见雨点落在帐篷上的声音。远离城市以后，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这条去西藏的路充满了意义。”

苏夏一条条读着杨戈写的难以置信的内容，每一张照片她都仔细地端详：有令人心旷神怡的蓝天，有碧绿的草地，还有杨戈的帐篷和他的炊具……苏夏的眼泪随之滑落，她重启了自媒体账号，写下久违的一个开头：“今天，我看到一个坐着轮椅去西藏的人。”

杨戈每天更新着他在旅途上的见闻，苏夏追着他的文字一路去了西藏，等到杨戈发布了一张他在布达拉宫前的照片时，苏夏已经打包好行囊，准备返回阔别已久的学校。

这一次，苏夏带着坚定的决心，就像杨戈说的：“只要精神不垮，用任何方式都能到达想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