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我和钧都不太挑口,饮食要求简单,只是微辣、咸一点会更好,属于口味偏重的那一类,这点也正是家乡的饮食喜好,一方水土一方人,自然我们也不例外。结婚后,我就按照这个标准,学做每一道家乡菜。公公、婆婆从不吝啬对我烹调技艺的夸赞,小范围内我的“名声鹊起”,就连小外孙女也常常惦记着我这一口。只是每天忙“为五斗米折腰”,能在家酬客的机会并不多,一年一度几次宴请宾客,为图省心省时,都直接带到饭店,我的手艺也就成了“民间传说”。
十多年前,正月新春,正是走亲访友、联络感情的闲暇时光,南方的堂嫂和侄儿也在这时初次返乡,理应好好接待。几天前钧就和我商量想在家请一顿,款待远方的贵客及其他亲朋好友,我爽快地答应,摩拳擦掌,准备好好露一手。
一大早,我把贪睡的钧拎出被窝,一同买菜去,鸡鱼肉蛋,青菜萝卜......满载而归,摘理洗切,清真红烧,油煎爆炒。红烧的加点干椒姜丝,清炒的着点青红(椒)点缀,羹汤里撒些蒜花....色香味俱全,自我感觉,甚是满意。
亲朋如约而至,互道平安,先后落座,欢声笑语,赞美菜的话语顺着窗口频频飘进虚荣爆棚的厨房里,灶火把我的脸映照得彤红,心里美滋滋的。
“婶婶,您这菜没法吃,太辣...太咸..”
突然,一句突兀的声音传来,把我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像听到《皇帝新装》里的那个小孩喊了一嗓子。
“可是他什么衣服也没穿呀!”一切的夸赞似乎都成了无稽之谈。侄儿坐在餐桌边,尝尝这个、品品那个,眉头微蹙,一脸失望,脱口而出。他好像早已耳闻我的厨艺、垂涎我做的羹汤,带着极大的期待而来,他的味蕾、他的胃早已做好大快朵颐的准备,事实却大跌眼镜。
“我儿子爱吃甜食,吃不了辣,要不,我来做份菜给他吃吧!”
嫂子站起来不好意思地冲我笑笑。
我尴尬地把嫂子领到厨房,她一眼瞧见还有西红柿。
“就来个西红柿炒蛋吧,简单便捷,妹妹有糖吗?”
我一愣,我们本就不爱甜食,尤其菜更是抵触,一直喜食辣、咸,有的菜需要糖来调味时,也只是点到为止,可有可无。原本厨房是有糖的,只因公公糖尿病,婆婆肥胖高血压,糖,就不再是我们的必需。我只能面露难色....突然想到几天前,有位亲友拜年拿来一包糖,说是祈盼新的一年甜甜蜜蜜。我转身取来,嫂子接过糖放到一边备用,她娴熟地做好这道菜,出锅前,撒上白花花足以盖过菜的糖(我甚至怀疑她是失了手),我心里直嘀咕,
“这会齁死人,能吃吗?”
嫂子又翻炒几下盛进盘子,端放到侄儿面前,他一股脑吃得精光,一滴汤水都不舍得留下,似乎还意犹未尽。
两年后,我也移居南方,年初几的晚上,嫂子请我们吃第一顿饭,我和钧还有儿子欣然前往,餐桌上的菜挤挤挨挨,嫂子满面春风,可见得主人家的盛情。落座后酒水满上,我提起筷子,菜送到口中,不由自主地微皱眉头,抓起餐巾纸,捂着嘴想吐出,突然意识到不妥,勉强下咽,这一口颠覆了我对菜的感觉,就像有人爱吃奶油,而我吃过一口,就再难吃进第二口,甜腻的奶油在口腔直打转,难以下咽。眼下嫂子的菜概括一句,甜!太甜!齁甜!就像我吃过的奶油,食欲顿无。
我抬眼望望儿子和钧,想看看他们的表情,只见他们端着茶杯,很少动筷子,偶尔动一下,也很“矜持”,估计和我的感受差不多吧!嫂子在旁边不停地叮嘱我们千万别客气,我笑笑说道,中餐吃得晚,一点不饿呢。
客人们酒已尽兴,到了添饭的时间,嫂子对我说,
"听说,你爱吃小菜,我帮你炒些雪里蕻,下饭。”
我一听就高兴起来,想到酸酸辣辣的雪里蕻,迷路的食欲一下子又回归,高兴地随嫂子走进厨房,嫂子拿出黄橙橙的雪里蕻,待锅里油烧热,下到锅里翻炒。假期贪睡,晚起才吃过一顿饭,早已饥肠辘辘,有这雪里蕻,吃上一碗饭肯定没问题,要是嫂子再加点辣椒,这顿饭怕要吃得胀呢!这盘菜,钧和儿子也一定不会失望,想到这时,食欲已串到喉咙,胃肠也跟着叫了几声,有点急不可待了,就等嫂子装好盘子端上桌。嫂子转过身,没拿盘子,却端出一罐白糖,一勺...两勺...三勺...直到把我熊熊的食欲完全扑灭。
我们一家三口带着咕咕叫的肚子回到家,各自打开泡面。从此,嫂子再请客,我们一家人都表现出空前的“谦让”,
“爸,您去。”
“老婆,你去。”
“还是儿子你去吧!”
七年前,和同事陈来到成都。四川的火锅,早已片面地成为我对这个地方的定位,怎能错过?走进春熙路一家名号很响的火锅店,排着长长的队,耐心地等待。火锅有几种口味,“微辣、中辣、爆辣”,我和陈不清楚四川辣的底线在哪?不敢贸然挑衅,喊了份“微辣”坐定。
火锅上来时,我和陈都伸长脖子张望,面面相觑,红彤彤的辣椒像个锅盖,严严实实地封住火锅,只在火锅沸腾翻滚时才能见到一点汤汁,我们狐疑地喊来服务生,确定是什么口味?服务生十分肯定地告诉我们“微辣”。我和陈用筷子小心地划拉开红艳艳的辣椒,辣味直冲鼻息,连着几个喷嚏,捞出一点食材放入口中,很快我俩的狼狈相不分仲伯,都张大嘴巴,吐出舌头,大口哈着气,
“呼...呼..."
一只手做成扇状,在张大的嘴巴前急速扇动,另一只手快速取来白开水倒进口里,就像口腔正喷出火焰,急等这杯水熄灭,忙不迭地喊到,
“辣死了、辣死了。”
我取过一个空盘,拿起漏勺,捞起火锅里所有辣椒,摆放到一边,竟然满满一盘,再次从火锅里捞起食物放到嘴里,辣味依然浓烈如初,感觉分毫未减,见一服务生走过,我忙招招手,
“给我来些白开水。”
他弯腰端起我的杯子准备添水。
“不...不...”
我忙阻止,用手比划一下盆的大小。
“你最好给我们来一大盆白开水,太辣,我们需要用清水涮一下才行。”
服务生忍住笑,转身取来一盆温开水放在我们面前。可是,辣好像已把我们的味蕾毁灭,即便洗过,还是一样的辣!辣!!我们只好望火锅兴叹,悻悻离开。喊来出租车,师傅是地道的四川口音,我忍不住问他
“你们平时都这么能吃辣?”
“吃火锅,我们都吃爆辣的,外加一盘小米椒,才够味......”
师傅笑着说,一脸陶醉外带一点友善的“幸灾乐祸”。
离开火锅店,我的舌头几天都处于麻木状态,若再有机会来到四川,我怕是没有勇气再品尝他们的火锅了。
钧的朋友刘,自恃厨艺了得,常喊朋友前往小聚。钧生性外向,爱交友、和朋友小聚、小酌。提到这位朋友邀请,他去过一次后再也不想了,这位朋友有时还盛情地邀约我,都被钧喧宾夺主的以各种理由搪塞,今晚钧还是应了这位朋友的邀约。
晚八点不到,他回到家,进门先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寻找吃的。我已经不奇怪,钧说过,朋友家、嫂子家的菜师出一门。
儿子十岁时随我们移居南方,和当地的姑娘喜结连理,儿子在丈母家连吃几顿饭后,就惦记回家吃我烧的菜,吃饭时,还背着媳妇悄悄地对我说,
“妈,还是您的菜好吃。”
一天,见到亲家公时,他讪讪地对我说,
“女儿吃不惯你的菜呢!”
南辕北撤的口味,岂是一个简单的“好”能囊括了的?适合自己的味蕾坐标,原本的生活习惯,那便是好。
移居南方近二十年,口味也悄悄地发生变化,年前回到老家,无论在哪吃,吃什么,都不太能适应家乡的口味——辣、咸,记忆中的美好已经模糊,一顿饭下来,手就离不开水杯了。
汲取以上经验,家里来客我还是请在饭店,各种口味、各人感受至少可以一吐为快。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