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姥在前天去世了。我只记得当我收到那条微信的时候,全身一热,周围正发生着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
后来我出去给家里人打电话,大家都已经泣不成声,可我在电话的这一端被一阵强大的气压压得哭不出来,也说不出一句话。
后来回到家,我做饭,吃饭,抽烟,看了两眼书,玩了一会手机就关灯睡觉。我接受了这个现实,可是未曾真正目睹过“死亡”的我,完全无法立刻被至亲忽然离开的事实刺痛。在潜意识里,我只不过是接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可是这个消息意味着什么,我无法在第一时间感知。
第二天一早,妈妈让我在家庭群里发一段话给姥姥,象征着寄托哀思。那时我正在上班的路上,到地铁站时我刚刚打出第一行字,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悲痛难以抑制地从胸口喷涌而出。那一瞬间我再也难以控制情绪,不顾周边人异样的目光和即将到来的迟到,在地铁站蹲着失声痛哭。
那一刻我到底在想什么?我想到我居然是在同一个逝者对话,我的语言发出后再也无法得到回应,我的爱因为无法被对方感知而将消匿于真空。
后来妈妈告诉我,姥姥完成了火化。当时我听到这个二字词语时内心的颤抖一如此时我用键盘敲下这篇文章时一样。那个时候我再也哭不出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摸不到边际的恐惧。
我想到,“生”也许不过是“死亡”之前的一个漫长的仪式。“生”是一个过程,而“死”只是一个瞬间。每个人都经历着千姿百态的人生,有人风风火火,有人平平淡淡,有人狼狈不堪,可是无论过程怎样跌宕起伏,最终的归宿却只能如此,失去了生命的躯体,陪伴着一个灵魂走过了几十余载的躯体,在一个真实存在的时间点上,在火焰中消失。一个生命如同一滴水汇入大海,泛起一点涟漪,然后迅速归于平静。而我的恐惧,正是来自于这“平静”。
妈妈说,姥姥在去世前的几十个小时内,毫无征兆地虚弱、昏迷、失去意识。后来医生给出的结果是“心脏衰竭”。在自然规律的面前,我忽然感觉到了无力与卑微。
今天晚上我翻出手机相册里姥姥的照片,心头又一次发酸,因为这为一个人影印下的瞬间再一次提醒着我这个人的离开。如果我拿着这张照片在全世界去寻找照片里的人,也无法有任何结果。再过几天当我再次回家,看到那张姥姥睡过的床、床头几瓶没吃完的药、那架曾用来推着姥姥出门晒太阳的轮椅,那座姥姥总是坐在上面看日出看日落的沙发......一切痕迹都在告诉着我这里曾有一个生命存在过,可是在某一个时刻,这个生命却又是那样不留一丝痕迹地消失不见,好像一切未曾发生过。
我仍记得三个月前从北京回家,最后一次见到你时的场景。再也无法存储记忆的你,指着墙上的全家福,指着照片上的每一个人,依次问我他们是谁,他们又是因为怎样的关系存在于这张合影中的。你一遍一遍地问,我一遍一遍地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一次探望都变成了话语的重复。粗心的我,回忆不起你衰老的过程,只觉得那是一天之内发生的质变。
那天不与我们对话时,你像往常一样,盘着双腿坐在床上,后背以一种夸张的弧度向前弯曲,耷拉着头沉默。这样的姿势保持很长时间。你已经有些浑浊的双眼一直盯着洁白的床单,我时常好奇,每当经历长达几个小时的沉默时,在一个人待在昏暗的房间时,在你坐着一动不动时,是否会想些什么,你会孤独吗?“生”对你来说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会不小心沦陷于那无边无际的时间中吗?
那天走的时候我像往常一样,在走出门之后又转过身去,多看了你一眼,多叫了一声“姥姥再见”。不知道从哪次来看望你的时候养成了这样一个习惯。我想是那时候,我的心里开始埋下了一颗恐惧的种子。我恐惧的,是无法再见,是一次不经意间的回眸、道别成为了永别。
过去的这个夏天,我反复听着孙燕姿的《天黑黑》。
“夏天的午后,姥姥的歌安慰我,那首歌好像这样唱的:天黑黑,欲落雨。”这句歌词总是把我揪回过去,回到那些童年时代的夏天,我们坐在凉席上下跳棋,那时你还有着由头乌黑的头发,还有着清晰的思路,经常轻松地战胜我,我不服输于是故意耍赖,“无耻”的把棋子直接跳到终点,你只是笑,好像比自己赢了笑得还开心。
那时街坊邻居的距离只是几面墙的距离,当炎热的夏天晚上来临时,纷纷拿着板凳马扎走出楼来,聚在一起,扇着大扇子,七嘴八舌地聊着。我插不进话去,只好望着那片尚能看到许多星星的夜空,任由那些不间断的话语随着扇子扇动下的气流钻进我的记忆里。在这一段记忆里,你很少说话,后来我也继承了这样的特点,也很少说话。
我还记得那时候的下午,楼下玩游戏的我总是期待着你忽然从二楼的阳台窗户伸出头来,喊我回家吃饭。然后我就会以最快的速度飞奔回家,跑起来的时候耳边的风发出忽忽的响声。那时候的风真轻啊。
“原来外婆的道理早就唱给我听/下起雨 也要勇敢前行/我相信 一切都会平息/我现在 好想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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