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的套路

子曰：“不语怪力乱神。”而蒲松林偏偏就要讲怪力乱神。

遥想童年，还没读过《聊斋志异》这本书，看的是改编的电视连续剧。还记得那凄惨的音乐，在黑暗中忽明忽灭的灯笼，让人一想起就毛骨悚然。

读完全本的《聊斋志异》，才发现以前了解的聊斋故事只是沧海一粟。《聊斋志异》共有十二卷，每卷差不多有四十个左右的故事，总共有四百多个故事，有长有短。长的不过千把来字，短的可能就一两句话。

未读之前，我所熟悉的故事不外乎《考城隍》、《画皮》、《促织》、《口技》、《狼三则》。

顾随说：“《聊斋》之所以好，即以其有人情味，如《小谢》、《恒娘》、《长亭》、《吕无病》，其鬼怪皆人化了。《聊斋》文章不高，思想不深，而其人情味可取，是其不泯灭处”。

顾随的观点我不完全赞同，《聊斋》有人情味没错，但情人味亦浓。看《聊斋》中的很多故事，都有相同的套路。

故事开头，最先出场的就是一位男主角，有时有姓名，有时就直接用某生代替。大家可能比较熟悉的就是《画皮》中的王生，还有《聂小倩》中的宁采臣。某生或夜读于家，或寄宿于外，或招饮于朋，或浪迹于野。

这时一般都会遇到一位女子，有时甚至是两位，或邂逅于途，更多则是排闼而入。这位女子要么是二八姝丽，要么丽绝一世，要么貌类神仙，要么容色绝世，要么姣丽无双，总之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某生则惊喜迎承，相拥入怀，穷极狎昵，殢雨尤云，贪欢忘晓，最后相期永好。正是：临别依依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某生就会发现这位姝丽或是鬼，或是狐，或是仙，反正就是不是人。此行或怀作祟之心，或生仰慕之情，或有所求之事，或了夙世之缘，或报囊日之恩。《画皮》中的狞鬼则是作恶的典范，我认为也是《聊斋》中最可怕的一个故事。其中绝大多数故事，都是男女主角在经历一番坎坷挫折，最后长效鱼水之欢，永结于飞之愿。

蒲松林在“聊斋自志”中写道“独是子夜荧荧，昏灯欲蕊；萧斋瑟瑟，案冷疑冰。集腋为裘，妄续《幽冥》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寄托如此，亦足悲乎！”

在孤独寒冷的夜晚，灯光熹微，蒲松林左手擒杯，右手提笔，在逸兴遄飞之际，这时他多么希望也有一位仙姝美眷，排闼而入，以慰幽情。所以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聊斋》中有如此多套路相同的故事。

其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故事当属《白秋练》。慕生从父学贾，每无事，便临舟吟诵。白练秋乃水中龙族，得听清吟，怀春至病。初见后，白练秋令慕生三吟王建“罗衣叶叶”之作，病始愈。慕生归家后，亦思恋成疾。待重访故处，见白练秋，听其吟诗后，病乃瘳。然生父认为白练秋浮家泛宅、把舵棹歌、出身微贱、抑或不贞，意不甚许。这时，白练秋对慕生说：“天下事，愈急则愈远，愈迎则愈距。当使意自转，反相求。凡商贾志在利耳。妾有术知物价。”白练秋接着说，刚才看你们舟中的货物，利润并不高。请转告你的父亲，某物贸易的利润有三成，某物的利润有一倍。若我的话应验了，我必为佳妇，你们一定会赶着来迎娶我。那时我们便相欢有日了。慕生的父亲开始并不太相信，用一半的本钱买了自己看中的货物，用另一半的钱买了白练秋建议的货物。结果回去后，自己买的货物大亏，而其他的货物价格倍蓰，得厚息。这时才认识到不仅自己找了个好儿媳，还请了一个财神爷到家。于是赶紧带着儿子找到白练秋，为他们赁舟合卺。

白练秋预知物价几何，也许恃之神力，而其爱慕诗文的风雅，与事缓则圆及使人意自转、反相求的见识，实在让人颙望。而其与慕生，相思成疾，闻诗病愈，不输赌书泼茶之乐也。

顾随说《聊斋》文章不高，但我觉得其文字语言精练，且也不乏一些优美的文辞，读来也受益匪浅。

顾随还说《聊斋》思想不深，但有些文章中还是有比较深刻的见解或点评。如“凡吾辈读书人，不当尤人，但当克己；不尤人则德益弘，能克己则学益进”，如“地狱道中，皆富贵不经艰难者也”。此外，我觉得《聊斋》中一些文章的想象力值得我们学习，现在中国人太缺乏想象力。如一瞽僧读文，只需在他面前将文章付之一炬，他闻闻烧纸的味道，就能辨别文章的好坏。

《聊斋》中除了这些明显有套路的文章，还有其他一些故事，如讲前生，讲奇怪的动物，讲幻术，讲诡异的事情等等。

其中《酒虫》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说一个人体肥嗜饮，但家豪富。一僧见之，谓其有疾，身上有酒虫。然后用饵引出酒虫，赤肉长三寸，蠕动如游鱼，口眼悉备。这个人没有了酒虫，自是恶酒如仇，但体渐瘦，家日贫，后饮食皆不济。日尽一石，无损其富；不饮一斗，适以益贫。

《禄数》是一个可能是那个时代关于糖尿病的一个故事。说一个人去算命，那位算命的人能知人禄数，算命的说：“君再食米二十石、面四十石，天禄乃终。”这人想，我一年只吃面二石，这样算下来，我还有二十多年的寿命，况且我现在也四五十岁了，也算是善终了。结果，第二年，就得了暴食的病，吃很多但饿得快，一天到晚要吃十多顿。第二年未满，就去世了。

遍览《聊斋》，从其中很多故事能看出蒲松龄深信因果，偶尔也对时政进行嘲讽。他的故事打破了人世的空间和时间，让人游荡于异域，穿梭于古今，给人一种新奇的体验，打开了新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