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写不长
于阿姨十八岁时,她娘去给她姐伺候月子,回来后一看,家里的院子平白地大了一倍,南厢房整个地没了。在她离家的这一个月里,于阿姨自作主张,带着一帮人把南厢房拆了,房梁捐给了大队。她娘连哭带骂了好几天:“我要是走半年,你这个二百五是不是把正屋也拆了,猪心一个眼儿,就知道当官。”
谁都知识,于阿姨想当官,她从不掩饰、也不会掩饰她想当官的梦想。她高中毕业回乡务农,那会儿还叫生产队。于阿姨不甘心当一辈子农民,她想当村里的妇女主任,之后再当县里的、市里的,乃至全国的妇女主任。天晓得,她这种执念从何而来。她爹生前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石匠,她娘见人就躲、一开口说话自己先脸红,她家往上数十代也没有一个当官的。
于阿姨想当官,怎么当呢?她家没有背景,她也不会阿谀奉承,更不会撒娇装傻,只会通过拼命地干活来表现自己的价值。那是70年代的农村,生产队集体劳动。每天早上,队长派活时,于阿姨总是抢着把脏活累活重活揽下来,并且保质保量甚至超额地完成。大队修房缺房梁和砖坯,队长还没说话呢,她就带头把自己家的房给扒了。
即使这样,她也没当成妇女主任,队长让一个小学毕业的亲戚当了。于阿姨一咬牙,一跺脚,报名去修水库。别的女人,去了也就干些砸石子、做饭之类的轻活,她不!她跟男劳力一样,趟着寒冷刺骨的河水挖河泥、搬石头、推小车,住在窝棚里三个月不回家,头发凝结成板,棉袄前襟油亮油亮的,终于换来了一个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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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后,于阿姨被分配到郊区的一所中学任教。她对她娘说:等我当了校长,给你盖三间新瓦房。
那是一所位置偏僻的普遍中学。在不刮风的情况下,于阿姨从家骑自行车去学校至少需要50分钟。她早上五点出门, 六点到校,督促住宿的学生们起床、出操、上早自习。白天的忙碌之后,晚上还要再盯晚自习。夏天还好,到了冬天,她每天顶着星星出门,再顶着星星回来。做完阑尾手术的第三天,她就回到学校上课。同事们从没见她喊过累诉过苦,都说她是特殊材料做成的人。
任教十年后,于阿姨终于被提拔成教导主任。她把升学率看得大过天,有一点下降就急得火上房。她吃住在学校,不准毕业班的学生请假,毕业班有位任课老师脚烫伤了,于阿姨自己出钱包了一辆车,每天接送这位老师上下课,目的就是不能影响教学。学生们给她起外号叫“于师太”,同事们背后叫她“于扒皮”。
偏偏有一年,升学率下降了两个百分点,她失眠,上火,起了一嘴泡,要求全校老师每周日来校培训,提升教学能力。
老师们不乐意了:好容易休息一天,我们还得做家务呢。
于是,大家纷纷请假。
于阿姨不同意,不来的,她挨个打电话催促、在会上点名批评、扬言不给评职称、不给涨工资。办公室里一片怨声载道,当老师时结下的好朋友、好同事,都跟于老师翻脸了:你舍家撇业地忙事业,我们也得跟你一样吗?
老校长出面安抚,把每周一次的培训改成每月一次,老师们勉强接受。老校长跟于阿姨谈心:“要体谅大家的难处……”
于阿姨很委屈,这又不是多难的事儿,为什么他们干不了?在她的世界里,只有工作,没有生活,她不想做一个平庸的老师。她认为,要想出人头地,必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为什么同事们不这样想、这样做呢?
在于阿姨的重压之下,毕业班的升学率慢慢提升,几年之后,这所曾经不起眼的普通学校成为市里的重点中学,家长们挤破脑袋地想把孩子送进来。但于阿姨活成了孤家寡人,谁也不敢接近她,她像罩在学校的一片乌云,有她在,大家都觉得憋闷、缺氧。上级有意提拔她做校长,但反对的人太多,最后不了了之。于阿姨当校长的梦想,永远地搁浅了。
当于阿姨办理退休的消息传出后,学校里一片雀跃,师生们恨不能连夜开个欢送会把她送走。
办理退休时,于阿姨被告知,因为她是工农兵大学生,所以她将以工人身份退休,每月退休工资大约八百多元,而与她同样工龄的同事们,退休工资却是她的三倍。于阿姨傻了、懵了,最终哭起来了。她坐在市教委的办公室里,像孩子一样无助地哭泣,抬起两只袖子擦眼泪,鼻涕挂在下巴上,由粗至细拉出长长的一条线。对面坐着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重复说着:“这是上面的规定,我们照章办事。”
退休后,于阿姨再没回过学校。
Endless
30多年的奋斗
一朝化为乌有
文 | 写不长
图 | 据C00协议引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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