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民政局出来,李秋云怔怔望着车水马龙,心底隐隐升腾起一股说不清的迷茫。
她原以为,自己应该是喜上眉梢的。可是无论如何扯不出一丝笑容,哪怕嘴角被迫上扬起来,微微颤抖的脸部仍出卖了她的内心。她的心,亦在颤抖。
小心翼翼,不知所措,仿佛被命运的飓风裹挟到一股未知的洪流中去,挣扎过,摸索过,最后只剩下麻木的无力的抖动。
终于,李秋云低下头,发出一声自己才能听到的叹息。
这是对命运的哀求,亦是感谢。
她看了一眼胡军,他倒是难掩喜悦,思量着去哪里摆酒。
李秋云有点欣慰,轻笑道:算了吧,都二婚了,还摆什么酒,叫人看笑话。
胡军一把抓过她的手,无限深情地说:有什么好笑话的,我就是要让人知道,甭管我几婚,老婆始终都是你李秋云!
他的眼睛里充满得意和期待,显然是对临场发挥的情话满意极了。然而李秋云的手霎时间冰凉无比,她飞快地从他手心挣脱出来,紧咬嘴唇,掩饰着心口的云翻雾涌。
见胡军眉峰蹙起,她顿时索然无味,拼命使自己镇定下来。
既然复婚,那就要做好重新开始的准备,前尘旧事皆为过眼云烟。
夫妻俩来到大学附近的一家火锅店,店主竟然还认识他们,笑着问:我记得还有个女孩子总是跟你们一起,她怎么没来啊?
胡军的脸色瞬间垮下来,没好气地答道:还能为什么,掰了呗!
店主讪讪地笑着,瞥了一眼李秋云,她迅速低下头,假装整理衣领。心口像被蜜蜂蜇了一下,浅浅的刺痛袭遍全身。
胡军晦暗的面孔随着烫菜下肚,渐渐放松下来。这家店的火锅十年如一日的好吃,从大学开始,他就常常光顾,生活费大半扔进了滚烫的锅里。
李秋云同样是个火锅迷,此刻却犹如嚼蜡。她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身旁空位,眼泪几乎就要落下来。幸好热气氤氲,胡军又忙着吃喝,没有察觉。
玻璃窗外,两个女孩子肩并肩走过,一人手上拿着一包小吃,用竹签子戳着互相喂食,都说自己的味道更好,想让对方多尝尝。
李秋云满眼酸涩,泪珠滚落在碗里,融进油汤中,一片狼藉。
胡军吃得满足,开始说起宴请的宾客名单。提到大学同学时,他顿了顿,目光阴寒得要滴下水来:除了罗夏,谁都可以请!
李秋云再也忍不住,抬起头,泪如雨下:为什么,你明知道她和我......
胡军不耐烦地打断她,声音戾气十足:如果不是她,我们怎么会离婚!豆豆怎么会两年都没爸爸疼!她自己嫁不出去,还要拆散别人!你要是还跟这种恶毒的女人来往,我连家都不想回了!
李秋云心里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终究没有说出口,泪流干了,心情反而平静下来,有一种尽力后的解脱和释然。
吃完火锅,夫妻俩去幼儿园接豆豆放学。
这是父母第一次同时出现在校门口,豆豆兴奋地挥舞着小胳膊,跟老师同学介绍爸爸妈妈。有个小男孩被他嚷嚷烦了,不屑道:搞得跟谁没爸爸妈妈一样!
豆豆浑然不理会,笑着冲进胡军怀里,一下子被他拎起来,举到肩膀上。父子俩在马路上旁若无人地玩着骑大马游戏,欢笑声惊得地上的麻雀一跃而起。
夕阳在他们身上镀了一层金,李秋云痴痴地看着,目光舍不得挪开半分。
这不正是无数次在她梦里出现的情景么?
婚礼上,胡军被李秋云的娘家人灌了很多酒。
直到他再三保证以后会对李秋云始终如一,他们才勉强放过他。
敬到大学同学桌,胡军打了个酒嗝,搂过李秋云的肩膀嬉笑着说:嘿嘿,我俩又来给你们敬酒了!
一桌人笑着送上祝福,感慨两人的爱情充满传奇,兜兜转转仍是对方,注定一辈子在一起。有人提起胡军大学时的糗事,大家笑得前仰后合,纷纷谈起当年。
青春不可追,追忆起来全是不舍。
转眼间,他们已经毕业六年了。各自疲于生活,相聚成为一种奢侈。
一个女生不无遗憾地叹道:如果罗夏没出差,我们寝室这次就算齐了,下次再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李秋云脸色变了变,强笑着说: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聚。
胡军则大手一挥,不满道:别提了,那个罗夏,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对象见不得人好......
李秋云扯了扯他的衣袖,用眼神哀求他别说了。
他视若无睹,语气越发的刻薄:你们是不知道,她马上快三十了,还没对象呢,跟灭绝师太似的,这不就把我和秋云给生生弄散了嘛,好在我们有情人不怕折腾,倒是她,那样的性子,也不知能不能嫁得出去!
没有人附和,李秋云的室友们张了张嘴,视线落在新娘苍白的面孔上,最终什么话都没说。
一个男同学提起酒杯,嚷嚷着干杯,打破了难堪的寂静。
一天的喧闹结束,胡军在外面送亲戚,李秋云坐在婚房等他。
六年前,她也是这样身着婚纱,坐在床边等他到来。
一样的房间,一样的新娘,连囍字贴的位置都一样。
仿佛什么都没改变,又似乎完全不一样了。
她还记得,那时候,她开心得像做了一场梦,隐隐地还有些紧张。是没有来由的紧张。
今时不同往日,不少年轻男女在结婚前早已同居过,所谓洞房花烛不过是个形式。
她在大学时就将自己悉数交予胡军,按理说轻车熟路了,不知为何手心还是起了层细汗,湿热黏糊。
罗夏穿着伴娘服,坐在她身边,说她看起来真像个二傻子,没出息极了。
她挑了挑眉,不无得意地说:是幸福的傻子!
罗夏笑倒,突然想起什么,出去拿了一盒牛奶进来。插上吸管,递给她。
李秋云愣住,这才发觉,自己确实饿狠了,毕竟一天没吃东西。她接过牛奶,一会儿就喝空了。罗夏又出去抓了些糕点,倒了一杯热水。
两人一边吃喝,一边说笑,李秋云心里的那点紧张很快烟消云散。胡军到来后,罗夏捏了一把她的手,悄然离去。
李秋云两个眼珠子几乎是钉在胡军身上,哪里顾得上闺蜜,只随意挥了挥手。
她知道,罗夏不会介意的。就像上学那会儿,为了陪她迁就胡军,口味清淡的罗夏总是心甘情愿地跟他们去吃火锅。
婚后生活宁静而幸福,俩人作为毕业就领证的模范情侣,时常被同学提起。
胡军能说会道,在公司混得如鱼得水,收入自然不差。李秋云热衷于小娇妻的角色,天天捯饬美食,把日子过得烟火气十足。
婚后第二年,儿子豆豆出生,胡军和父母十分高兴,李秋云感觉自己的人生算是圆满了。
在丈夫的支持下,她辞职在家照顾孩子,心满意足地守着三口小家。
与此同时,罗夏在职场风生水起,一步步向着既定的目标前进。两人虽然选择了不同的人生路,但是友谊不曾受到丝毫影响。
只要有时间,一定会想办法聚聚。尽管大多时候都是李秋云在秀孩子秀老公,罗夏面带笑意地听着。
豆豆两岁多了,罗夏还没有男朋友。于是,李秋云的谈话内容又增加了一项,催婚。她实在不懂,结婚这么幸福的事,罗夏怎么就不开窍呢。
一个周末,两人坐在咖啡厅里。李秋云一边给儿子喂栗子蛋糕,一边念叨着:早点结婚好处多着呢,年轻时生娃娃轻松,带娃也不累。
罗夏无奈笑道:我一个人更轻松,更不累!
李秋云杏眼圆睁,转过头准备好好说道说道好友,整个人却猛然僵住,盯着窗外的某个方向一动不动,等到罗夏发觉异常时,她已潸然泪下。
罗夏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什么都没看到,忙问好友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李秋云看了眼豆豆,捂住脸,声音和眼泪从指缝间缓缓溢出:我看到胡军牵着一个女人的手......
罗夏皱了皱眉,起身走到好友身边,将她的头靠在自己怀里,轻声说:先别急着哭,也许是看错了呢,我们回去找他问清楚。
回到李秋云家,将孩子哄睡后,罗夏陪着李秋云坐在沙发上等丈夫下班归来。一直到晚上八点多,胡军才回来,进门就嚷嚷:天天加班,受不了了!
看到罗夏也在,他愣住,再看看妻子红肿的双眼,他的神情顿时绷起来,连忙询问怎么回事。
李秋云低下头想了片刻,让罗夏先回家。罗夏犹豫了会儿,轻声说道:那你有事立刻给我打电话。说完离开,经过胡军身边时,深深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李秋云的眼泪很快模糊了视线,同时松了一口气。哪怕再好的朋友,有些事都是没法一起经历的。
在她的质问下,胡军承认了出轨行为,态度好得不行,坦诚自己是猪油蒙了心一时没抵住诱惑,跪求李秋云再给一次机会。
两人僵持不下,豆豆被吵醒,哭得撕心裂肺,仿佛感知到了父母的异常。李秋云再也控制不住,抱着儿子嚎啕大哭。胡军面红耳赤,用力扇自己耳光。
她环顾四周,一片茫然。这是她呕心沥血构建的家啊,承载着她的爱情和希望,想要一朝推翻,简直是锥心蚀骨。
当罗夏打来电话,李秋云已经从疾风暴雨中镇定下来,语气冷静而悲凉:其实是一场误会,什么事都没发生。
为了让这句话显得更加真实,她特意配上轻松诙谐的笑声。殊不知,那笑声诡异极了。
电话那头的罗夏沉默着,许久缓缓说道:不管怎么样,有需要记得找我。
李秋云捂着嘴巴,不让哭声流出,闷闷地嗯了一声,挂掉电话。
之后,她没有再约罗夏。在伤口愈合之前,她不想看到她。因为只有她,见识了她的难堪,看到了她幸福生活的漏洞。
胡军表现得比以往更加殷勤,如果不是小三发信息来逼宫,李秋云大概真的以为他收心了。
在信息里,小三告诉李秋云,胡军在其他女人跟前是怎样诋毁轻视她这个妻子的,又是怎样体贴迷恋她这个情人的。句句诛心,李秋云差点从楼上跳下去。
这一次,她真的被逼到了绝境。
罗夏接到电话后,迅速赶来她身边。
之后的事,李秋云几乎不知道怎么发生的,像一个木偶,任由罗夏牵引提拉,最终从婚姻的泥潭中连根拔出。
她记得,她帮她找律师,帮她在同学群里获得舆论支持,直到她拿到大半财产和豆豆的抚养权。
就连领离婚证的当天,罗夏都紧紧跟在她身边,生怕她心一软,又被忽悠回去。
胡军就是这样恨上罗夏的,从民政局出来,他赤红着双眼要对她抡拳头,如果不是保安拦着,她恐怕要血溅当场。
离婚后,李秋云迟迟走不出来。
尽管罗夏帮她找好工作,替她规划了未来,可那些并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只想做个安分的妻子,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渐渐地,她听从父母的安排,加入相亲队伍。
然而,离婚带着孩子的女人,在婚恋市场上就像打折出售仍没人要的蔬菜。那些男人,无一例外地嫌弃她带个拖油瓶,明里暗里要她将豆豆丢给前夫。
也有两个处得还不错的,结果在长时间交往中流露出真面目,对豆豆充满敷衍和不耐烦。
李秋云心知没办法怪他们,毕竟不是亲生的。无数个夜晚,泪湿枕巾,为孩子,也为自己。
所以,当胡军真的抛弃小三浪子回头时,她犹豫了。
无论如何,胡军对孩子的爱做不了假,这世界上,除了她,也就是他这个父亲会那样疼爱豆豆。
无论如何,他们曾经的爱情没办法抹去,那是真真切切彼此交心的初恋。
无论如何,胡军赚钱的能力不差,还舍得给他们娘俩花钱。
就这样,她回头了。
因为无法面对罗夏,她选择了隐瞒。
而胡军则毫不掩饰对罗夏的厌恶,直言有她没他。在他的软硬兼施下,李秋云不得不找各种理由躲避闺蜜的邀约。慢慢地,罗夏几乎没有主动找过她。
商量宴请宾客名单时,李秋云想了很久,悄悄给罗夏发了个信息。
她想,如果婚礼当天罗夏出现送上祝福,胡军不可能当着大家的面将她赶出去,同学们再劝劝,两人指不定能和好如初呢。
然而,罗夏拒绝了,她说自己要出差。连一句祝福的话都没有。
李秋云明白,自己真的失去她了。
复婚后的生活不咸不淡,胡军殷勤了一阵子就恢复如常,倒是豆豆,眼见着开朗了许多。
一家三口周末郊游,望着儿子在阳光下嬉笑奔跑的身影,李秋云觉得心口堵着的那股气总算烟消云散了。
罗夏在三十二岁生日当天结婚了,没有邀请李秋云。听室友说,婚礼很隆重,新郎是罗夏的合作伙伴,两人看上去十分般配。
李秋云想象着她穿婚纱的模样,想笑又想哭。
她们说过要看着彼此穿婚纱,却终究在人海中陌路天涯。
豆豆十岁左右时,李秋云接到堂妹电话,小姑娘支支吾吾说:姐,我在步行街看到姐夫跟一个女人在一起,看上去很亲密的样子。
空气仿佛凝结住,李秋云听见自己笑着回答:哦,那是你姐夫的表妹,她第一次来这里,他带她四处逛逛。
挂完电话,她像一尊雕塑,面无表情,纹丝不动。
许久,恸哭声响起,惊醒了在阳台落脚小憩的一只雀儿。
李秋云看着它飞得越来越远,渐渐变成不可触摸的一个点,她的心亦坠入无边无际的深渊。
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一双温暖的手,带她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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