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星舟

他持着桨，摆渡在天际。

星河是河，明月是灯。

晚霞来时，他便撑篙而来，黎明过后，他便遁入云海。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许多人都乘过他的舟，但不知是乘谁的舟。

越来越少人来乘他的篙了，太慢又太小了。

但他并不在意，有人来便撑，无人来便闲游。

人死后，灵魂登天，乘舟去往星空。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乘他的篙了，久到他认为没有人死去。他想了想，决定伐木再做一个舟。他来到林海，却发现这里已经成了沙海，留存的也只是一些细弱的小树。

他想了想，捡起了一粒种子。

慢慢种吧，等一棵树成长，也不用很久。

他依旧撑着篙往返天际，踏霞而归，随夜而去。不同的是，他偶尔会停下，洒落一瓢水。

树出芽了，他很高兴，偷偷地摘了一颗星揉碎了放在泥土里。

活的人越来越多，死的人越来越少，但他知道死人会越来越多。当生命延长，很多人想到的并不是珍惜。

树已有他的腰高了，这时他有些担心了，万一有人伤害了他的树怎么办。于是他决定做一个栅栏。没有什么比他用了不知多少年的舟更坚固了，反正会有新的。

他看着歪歪扭扭的栅栏，很满意。

无舟可划，人便懒惰下来。细细算来，他从未真正的休息过。拆舟可惜，但心里却有几丝欢快。

他百般无聊。嚼着草根，沉沉睡去。

一梦千年。

等他醒来时，树已经极为高大。山谷都将藏不住它。那些竹栅栏凄惨地散布周边。只是，树光秃秃的，无花无叶也无果。

他看了看光秃秃的树，转过身举起手来。

安静的红霞忽而狂暴，纷纷向他涌来。他双手翻动，拉过一片片云彩，将其一一挂在树枝上。

霞落树，云挂枝。

当他停手时，身后的树已长至天一般高。无数或金或红，或蓝或紫的霞光在其上跳跃，恍若仙境。天空没有了晚霞，早早入夜，星河与月亮也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凤凰高鸣落于树端，焰一般的树，天一般高。

他笑得很开心，跃上树梢，轻抚着朵朵云霞。

他站在树端，垂望着星河，觉得这星河从未如此小过。

层层云霞之中忽而出现无数闪亮的星点，是当初洒下的星星的碎片。它们仿若有生命般，一明一灭，如同呼吸，侧耳听去似乎能听到充满喜悦的轻吟。

他不顾一切，用力扯下一段星河。断裂的星河凶猛流淌，无数的星星坠入人间。他将手中的星河猛地放入树枝之间。

云霞如同烟花般炸开，那些星点瞬息之间便张至最大，它们吞噬着云霞，放出无数的光。通天的树干发出阵阵不堪负重的悲鸣。

星点忽然停止了闪烁，而后齐齐绽放成花。

霞离树，星成花。

黎明忽然到来。

他正沉浸在花开的喜悦之中，便看到那些洁白的花朵纷纷消融在阳光里。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天空。

黑夜破败不堪，白天提前到来。

他终于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巨大的树迅速缩小，变得及腰高，再变成嫩芽，变回种子，破碎。

他拾起那些断裂的竹，仿佛一夜苍老。

夜从此少了一段星河，而摆渡的人还是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