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魂
走万里路,假的,或是飞机或是高铁;读万卷书,假的,街头小报微信八卦尔尔;渡万个夏天,却是真的,还把它按进年轮的皱纹里,起名叫苏州。
苏州的一生一世姑苏区的苏州到处都是桥,绕着平江路横横斜斜地转,走胡同穿小巷,路过名人故居,端是不认识,低头装没看见。巷子里自是白墙黛瓦,倘若层叠的瓦缝与尘土偶遇,屋顶就恣意生长出苔藓和野草,也无人管。苏州老城好,好在还未被裱起来放进端庄的博物馆,也没有圈起来设成门票不菲的风景区,有那么些人情味儿。若是电动两轮车和脚踏的观光三轮经过,巷弄里的行人就贴边走,自是两不相碍。
以前以为,一个城市你去看了、睡了、笑了,心满意足之际就能遇着它的魂,然而不是。好比苏州,走了老城区,逛了虎丘山,听了昆区、评弹,你就认识苏州了吗?差得远呐。就是这样走上十遭百遭也见不到哪怕犹抱琵琶的影子。游人,趁早死了那颗走进一个城市魂里的心。
心,是剖给你看,才能看的。
白塔路两边都是重阳木,锦斑蛾绕着树飞,力气不逮的落到地上被行人的脚步一深一浅踩成标本,行人忙,也难有在意的。据这里的老人说,每到夏天锦斑蛾就成灾。然而市政要喷药,居户却不同意,仿佛没了蛾子没了鸟的老街就缺了什么东西。这东西,游人是难知道的。
苏州的一生一世晚上大儒巷与平江路的桥边总有一群老人拉着手风琴吹着口哨,前奏一起,总让人想起喀秋莎之类的苏联歌曲。游人围成圈,听那些老人唱,口齿不清也听不明白唱词是何,像是在唱隔着岁月的沧桑。
城市就是这样,要你在这里住下了,某一天对这些事情熟视无睹的时候,才能走近它的心魂。路过这里的游人,你走的那一条巷弄,许是人家一辈子都在走的路;你看的那些风景,许是人家婚嫁丧娶穷其一生的地方。所以何必贪心,何必庸人自扰,看了、睡了、笑了,装着盈满的收获回去,守着自己城市的魂,就够了。
苏州往事
苏州是夏天骤临的雨,是第一串雨滴倒映出的光华。横穿了大半个天际,粘连着浮久的尘埃,悄无声息落在桥下绿汪汪的水面上,水纹惊动了人群,人们喊:下雨了。
来苏州之前,想读几本关于苏州的书,终于还是熬不过怠惰,暗忖又不是文人墨客,看什么史海钩沉。往事便是故事,苏州的往事便是一串串雨滴交织成的锦缎,横的是你,竖的是他,来过苏州的,未来过苏州的,不偏不倚,一网尽收。这雨声,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桥上,醉了多少华年。
高三那会儿,山东高考临时加了一科基本能力,我们就添了一个老师,后来我们唤美术出身的她作小美,至今刚好十年。所有课本上不讲的知识小美都讲,然而什么乐谱、什么笔法、什么流派如今统统记不得,单单记得期间她说的一些故事。关于苏州,也有那么一段儿。当时,她笑盈盈地眯起眼,顿了那么一会儿,说道,去过苏州,听过评弹。她中意说评弹人的声音,听到了,浑身甚至酥软软、颤巍巍的,她拿起电话,拨通结婚不久的丈夫的手机,捧在手里,一起听。讲完她环视了一遍教室,眉清目秀的脸上换上一种难忍的笑,随着下一句话荡漾开来。她难为情地说,因为那场实时直播的评弹,手机漫游费花去了太多太多。
苏州的一生一世任何一个人,当在尘埃落定后,回顾曾走过的路,都会有那么一刻的清明,明白是谁,在哪些时刻,曾深入骨髓地影响了自己。你,就是你所遇到的所有人被你接受部分的总和。苏州往事,也大抵如是。
此刻,我在白塔西路的一个宾馆里,今天苏州五点零九分天亮,现在过了一刻还是将明未明的样子,心想大概白天不会出太阳。房间未开空调,有点闷,趿上皮凉鞋准备去冲澡。迈进卫生间的脚还未落地,莲蓬里喷出的水刚溅到身上,忽然一愣,急忙忙地收回脚。
那一刻忽然想起某人的话,她说,给你买了皮凉鞋,别踩水里,会泡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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