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老头儿】之 住院

八十多岁的老父亲，身体一向硬朗，基本上就没怎么生过病，打我记事起，近半个世纪了，好像就没见父亲吃过药，甚至连普通的感冒都没得过，父亲也常常以此为荣。

然而，毕竟岁月不饶人，近半年来，父亲莫名的眩晕了几次，搞的我也跟着一惊一乍的。县景仁堂的坐诊专家一直是按颈椎病去治的，但是效果似乎不是太理想。

眼看着时令已近小暑，气温也随之切换到了烧烤模式，不敢大意，遂和父亲商量决定换一家医院看看。

县医院，主任医师热情接待了曾经的中学班主任，惊叹多年不见了，老师的气色和精神头还是那么好！简单沟通之后建议老爷子住院观察治疗，老爷子尽管不太乐意，但此时也是“盛情难却”了，只能“嘿嘿！”干笑着，算是应允了吧。

第二天“过堂”正式开始，医生办公室，主治医生大笔一挥，刷刷刷开好了住院的单子，我拿着单子一路小跑顺着地上的标示箭头七拐八扭的到收费结算大厅去缴费。现在的医院，是，救死扶伤，没错。但前提是你得先交钱呐，人家医院说了，我们也要生存，请体谅一下我们的难处吧……难！对！是很难！医患双方都难！

缴完费，一沓厚厚的人民币换来了一张薄薄的纸片，小心翼翼塞进干瘪的钱夹里装好，撒丫子往回奔。

咦！人呢？

哎！天哪！怎么就躺下了？！

墙边的诊断床上，老爷子平躺着，手腕、脚踝处夹着带电线的夹子，胸腹部吸着七八个电极一样的物件，四五个白大褂围在边上……

测谎仪！？我的脑袋里竟无端冒出了影视剧中的桥段。

难道是怕病人讳疾忌医，不肯说出实情，从而影响到医生的诊断？

不能啊，老爷子就是头晕，没说谎啊，再说也没必要说谎嘛……

待我再凑近一些，哦，做心电图呢。顿时松口气，悄悄安抚一下自己受惊的小心脏。

主治医生的各种检查单据纷至沓来，核磁共振、CT、彩超、X光、验血、验两便……我陪着老爷子楼上楼下跑了个遍。一天下来，老爷子不干了，

艾玛！一天花两千多！够老子半年的生活费了！

行啦！行啦！您就别抱怨了，有个病号一天就一万多呢！您这够省的了，就当是您呀，吃海鲜、喝茅台了……

嘿嘿！

各项检查结果陆续出来了，晦涩难懂的医学术语搞得我一头雾水，为什么每个字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就看不懂了呢？好奇怪哦！诚惶诚恐的去问医生，

您看这结果……

哦，没啥大事，就是脑血管硬化了，有点堵了……

硬化！堵了！脑梗吗？！

别紧张，别一听脑梗就害怕！是轻度的，输一段时间水就好了……

咋就堵了呢？老爷子每天还打球呢！精神着呢。

这叫退行性病变，毕竟八十多岁了。

退行性……什么意思？

就是说啊，老了都这样。

哦……

（似懂非懂的谢过医生，将来我老了也这样吗？唉！细思极恐！）

往后简单了，任务很单纯，就是每天输液，十天后又增加了高压氧辅助治疗。

老爷子身体硬朗，住院对他来说还是头一遭呢，老爷子平时活动惯了，现在却被一根细细的输液管限制在小小的钢架床上，那哪受得了！于是就一会儿躺下，一会儿坐起，一会儿朝南，一会儿向北，折腾的不亦乐乎，引得病友们一阵阵善意的笑声！

老爷子仍觉不济事，总是把输液器上的流量调节器开到最大，我上前去关小一点，他干脆就握着开关不撒手，拗不过他，我索性坐在一边看手机借以消磨时间。

5床家属!

猛抬头，一个稚气未脱的小护士站在老爷子的床尾，我慌忙起身，

哎！我在呐。

你……出来一下。

护士转身往外走，我紧跟着出了病房。

你是病人的……

哦，我是他儿子。

你这个陪护是咋回事嘛？咋不操一点心呢？水输那么快干嘛……

看着眼前这个比我女儿还小的护士板着个小脸一本正经的训斥我，我差点没笑出声来！肺腑之间不由的荡起一股暖暖的感觉。

哦，是这样的……

我把老爷子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如实相告，小护士板着的脸慢慢展开了，孩子般的笑了，可不就是个孩子嘛。

你看，我说话不灵，老爷子也不爱听，要不、你去……

我狡黠的冲着小护士笑笑，小护士瞬间信心爆棚，转身进了病房，不由分说拿过老爷子手中的调节器重新调小了流速。

老爷子，这瓶水不能快，快了对心脏不好，记住，啊。

是是是……

老爷子忙不迭的答应着，小护士瞥了我一眼，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轻快的转身走了，那眼神分明在说:小菜一碟，搞定！

好景不长，顶多五分钟，老爷子又去动那个开关。

哎！爸，护士不让动。

嘿嘿！我就动一点儿……

真是拿他没辙，稍后，老爷子嘴里嘟囔着:“嗯，木事儿。”遂又调快了一点。再稍后:“嗯，木感觉。”再调快。如此三番，调节器形同虚设，“油门”踩到底了！就差没加装“涡轮增压”了！

也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吧，病友们之间很快就熟络起来。

左手边，68岁的李老汉特能侃，别看农民一个，三皇五帝、野史典故懂的还真多，每天都把病房搞的跟茶馆似的，所不同的是，茶馆里面是每人一杯茶，堂倌时不时的过来添茶续水，而这里是每人一瓶水。护士时不时的过来拔针换药。可能是气氛的渲染，平时不怎么爱说话的老爷子有时候也能慢悠悠的接上一句。

右手边是78岁的王老汉心梗且脑萎缩，已有痴呆的迹象，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犯迷糊的时候见人就喊:

（看到医生来查房）

院长，你看我能死不能……

（看到护士来换药）

美女，你看我能死不能……

（看到患者家属从他床边过）

同志，你看我能死不能……

每到此时，老爷子就伸过右手去握住王老汉的左手，

嗨嗨！死不了，啊，老弟，在医院你死不了，好好治病，啊……

说来也奇怪，王老汉犯迷糊的时候，他的女儿怎么训斥都没用，只要老爷子一张嘴，他立马就安静了。

靠近门口的是62岁的低保户小陈老汉，病房里的小年轻，岁数最小，但资历最老，他的病比较复杂，住院已经一个多月了，每天早上都对着护士送来的“消费清单”发愁，微薄的收入艰难的支撑着滚雪球似的住院开支，面对这种吃了上顿愁下顿的困顿局面，生性倔强的小陈老汉发起狠来，时不时的嚷嚷着“早死早托生！”打着、骂着老伴儿要出院，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架势，善良的老伴儿唯有独自垂泪叹息。老爷子一般不过多干涉，但见他闹得实在是太过火了就不紧不慢的来一句:“小陈呐，好好治病……”可能是由于“五百年前是一家”的缘故，小陈老汉对老爷子还是比较顺从的。很快也就消停了。

老爷子其实也有烦的时候，住院之初，我们想着也就是一周左右吧，好不容易挨过了七天，老爷子就像是小学生盼着放假一样兴高采烈的问他当年的老学生能否出院，得到的答复是至少还得一星期。老爷子顿时蔫了，

艾玛，我都一星期木打球了……

行啦！别老惦记着打球，您现在是在住院呐，不是中场休息……

我感觉木事了……

听医生的话，没错，您看看，整个病房就数您岁数最大，就数您最精神，知足吧您，修养好了，球有的打……

是是是……

老爷子嘴上答应的挺利索，但看得出，情绪很低落，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果不出所料，入伏前后，姐姐、弟弟的相继归来，老爷子立马就变了一个人，姐姐、弟弟都工作在外，一个郑州，一个天津。一年忙到头，难得回老家一趟，同时回家、那更是一种奢望，今年听说老爷子住院了，都火急火燎的赶回来了，虽说就短短几天的时间，但对老爷子来说已经足够了，那两天，老爷子的话多起来了，翻过来倒过去述说着我们姐弟三个小时候的趣事，而关于我更多的是糗事！用眉飞色舞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在病房里，他会主动和病友们搭讪唠嗑:

呶，这是俺女婿，省农科院的小麦专家。

哈哈！这是我闺女，在郑州工作……

嗨嗨!这是我小儿子，在天津工作……

两个都是大学老师……

病友们都投来羡慕的眼光，

啧啧！老爷子好福气哟……

老爷子更是乐开了花！斜靠在病床上，一只脚懒散的放在床上，另一只脚随意耷拉着，哒哒哒哒欢快的敲击着地板，两手交叉枕在脑后，心满意足的呵呵笑着。

一周过去了，两周过去了……终于熬到了出院的日子，前前后后十八天，酷热难耐的十八天！度日如年的十八天！老爷子熬过来了，我也熬过来了，虽然有点力不从心，但靠每天两支藿香支撑着，还算无大碍。

耽误的工作可以尽快补回来，这没什么，我想单位领导也是理解的，也不会说什么，谁家没有父母？谁家没有爹娘？

小时候爹娘没有缺席我们的成长；

长大后我们更不能错过他们的衰老！

小时候，父母是我们的依赖；

长大后，我们就该是父母的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