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现代以来,《诗经》主要被当作一部诗集,得到阅读、研究,对它的体会、品味也常常从文学角度出发。青年作家、批评家黄德海在《诗经消息》中,通过对两千多年来历代解《诗经》之言说的解读、辨析和拣择,以此去探寻《诗经》产生时代的历史图景,以及后世著名解诗人的内心关切和用世情怀,揭示出《诗经》中的诗歌,为什么历代圣贤不将其仅仅作一般文学看待,而确信其中的“微言大义”从而被奉为“经”的道理所在。
本书融入作者个人阅历和西学功底,多角度摸索古人之意,竟有深刻的沟通,并用中正淳厚、严谨朴素又极富睿思的文字,诠释一位当代青年学者对古人和世事人心的理解。最终,带回了一部经典在今日依旧能够对应世事、映照精神、安放灵魂的新鲜消息。
黄德海,1977年生,《思南文学选刊》副主编,《上海文化》编辑,中国现代文学馆特聘研究员。著有评论集《驯养生活》《若将飞而未翔》,随笔集《书到今生读已迟》《泥手赠来》《个人底本》等,翻译有《小胡椒成长记》,编选有《知堂两梦抄》《书读完了》《野味读书》等。曾获“《南方文坛》2015年度优秀论文奖”,“2015年度青年批评家”奖。
图/西湖杂志
听筝读诗 X 黄德海
Q1
听筝读诗:面对《诗经》这样一个被解读和注释得很“齐全”的文本,您为何依然选择写一本关于《诗经》的专著?您是如何寻找到这本书独特的写作角度的?在这背后,您参照的坐标系又是怎样的?
黄德海:正是因为《诗经》是一个被解读和注释得很“齐全”的文本,才需要现在写一本关于《诗经》的书。
这个解释起来复杂,简单点儿说吧,那个齐全的《诗经》文本,有很多人去阅读吗?如果没有,现在写一本关于《诗经》的书,可能正好是时候。
具体到写这本书的角度,其实是针对我们时代的问题,思考《诗经》可以给我们提供哪些有益的启发,或许可以说是“执今之道”的一种。
这个角度背后的坐标系,是我认识到的中西思想世界的一部分卓越思考。
Q2
听筝读诗:《诗经消息》,重点在“经”,那么请您解释一下何为“经”?而“诗”又是如何转化为“经”的?
黄德海:所谓“经”,就是构成中华学术和政教系统的根本经典,可以包含我们后来称为文学的部分,但绝不止于文学。
“诗”通过历代有心人的持续努力,最终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政教系统,可以用来呵护人世。
这个系统现在略显沉晦,我们的努力,是稍微把这个晦暗擦亮一点儿。
Q3
听筝读诗:如果说古希腊神话、《圣经》等文本是西方文化的集体无意识,那么中国文化的这层底色又是什么呢?《诗经》在其间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或者说发挥了怎样的功能?
黄德海:古希腊神话和圣经,其实是西方有意努力的成果,并非自发的“集体无意识”。或者说,正向的“集体无意识”,并非像字面看起来那样是自然而然的,而是一个不断变化的认识过程,这里包含着很多卓越者的努力,只是因为后来习焉不察,就以为自然如此了。
《诗经》,包括成为“经”的过程,包括历代不断的注释,也正是参与了我们“集体无意识”的形成——包括正向和负向的,我想做的,是把我们或许已经忘记的正向部分提示出来,看看如何参与当下的精神发展。
Q4
听筝读诗:《诗经》对很多人相对来说是比较熟悉的,那您是如何看待这种“熟悉”?
您也曾提过这是“某种先入之见”(或用术语来说,是某种我们有意或无意接受的“前理解”(Vorverstäendnis)),那么如何在这种先见之上,去拔开迷雾,观照《诗经》的真实意味?
黄德海:包括我自己,大概所谓对《诗经》的熟悉,更多的是熟悉其中的某些篇目,并且是经过现代思路解说的某些篇目。
如果要深入一点儿了解《诗经》,大概需要先反思一下自己以为理所当然的某些态度,比如认为“风”是民谣,比如把很多《国风》中的诗确定无疑地认为只是爱情诗,比如觉得古人肯定是迂腐不堪的……
或许以上的思路也没有问题,但我们对这些的反省本身,已经是在学习了,也就已经是在调整自己的“前理解”了。
不用急着确认自己已经看到了所谓的真实意味,这样一种学习过程本身,就非常值得开心。
Q5
听筝读诗:解读诗经,您提到“视域融合”;后人进行“视域融合”,要比古人更好地理解《诗经》,前提是不是要先如古人理解自身那样理解他们?
人们若不严肃地对待经传的意图,即认识《诗经》整全之真相的意图,就不可能理解古人的真正用心?
黄德海:如果我们不尝试着如古人理解自身那样理解他们,所谓的“视域融合”岂不是我们自己的“视域专制”——同一视域的不断加强?
只有不把古人当成傻瓜,而是尝试去理解他们如何理解《诗经》,如何理解一个整全的世界,我们才可能把古人的卓越部分辨认出来,从而引入我们现在对时代的认识。
Q6
听筝读诗:(接第5个问题)您在书中提到“这传授既要面对社会强制,又明显是针对特定对象,必然会导致一些必然的晦涩,造成很多问题内部人心里清楚而外人莫名其妙。”
这好像是,我们现在在网络上讨论某一敏感问题或事件时网友们会使用的各种暗语,断然看去,不明其意,必须联系前因后果和当时语境方可知其中意味。
而回到历史语境,尤其是当时的暗语语境之中,对我们来说是很有难度的。您可以分享一下您在这方面的“武功秘诀”吗?
黄德海:所有的语境都内外有别(或者说隐显有别),对外的部分容易理解交流,对内的部分很难有人人适应的方法。
暂且用金克木的意思回复吧:
“所有只供应内部的书……其内容都是不便对外人说的。我不敢说知道,自以为知道的也不敢对外说;‘内外有别’,说出来怕会招致‘内外夹攻’,何苦来呢?”
“真想知道的自会硬着头皮往里钻,不至无门可入,用不着我多嘴。”
Q7
听筝读诗:《诗经消息》中讲到《文王》时,在书的第170页里有对“天命”的阐述:“不妨把这天命看成一个再合适不过的时机,一个无论怎样强调也不过分的可能,一个让人可以明确决断的形势,从而认识到自己拥有了某种带有无数责任的天赋,某种必须严格以身作则的义务,某种超过个人或周族本身的辽阔视域……或许就像灵感袭来之时的那种感觉,人完完全全被击中了,却无法说出这灵感的来路。”
您对于“天命”,是怎样具体理解的?同时也很好奇,您认为自己的“天命”是什么呢?
黄德海:我书中的说法,就是我对“天命”的完整认识,除了这个,我没有更好说法了。至于我自己,没有资格说有什么“天命”,只有踏踏实实做点事才是真的。
Q8
听筝读诗:当下自媒体会引发很多热议话题,其中最为广泛的就是情感话题,但这些话题之中的情感似乎有些过于绝对和单线条了。
而我们的古人的诗歌中其实也是饱含各种幽微的情感,却似乎与我们的日常情感隔了好几层纱,那么我们该如何精微地去体味《诗经》之中的情感?
黄德海:绝对和单线条的情感,容易导致脆弱的人际关系,甚至会导致人内心的怨愤,而对情感认识越幽微,人与人或人自处的方式就会更舒展一些。
所谓幽微,就是复杂、多变、无法一概而论,每个不同的人都有自己进入幽微的不同方式,所谓精微地体味《诗经》之中的情感,说不定一个有效的方法就是如何认识自己内心的幽微。
有了对自己的体会,或许《诗经》中的幽微就容易理解了一些。
Q9
听筝读诗:《诗经消息》很多地方都是对《诗经》的解构,设置这样的写作方式,很好奇您“别有用心”的地方在哪?
黄德海:如果说得确切些,我想说,我写这本书,更可能是在经典被解构之后的重新建立,也就是从解构的一地碎片之中,重新找到组合的方式,让已经单薄或者破碎的《诗经》可以丰富地进入我们当下的思想过程,从而可以更复杂深微地谈论一些问题。
Q10
听筝读诗:您在《诗经消息》里多次谈到人的“自我定位”的问题,可以展开谈谈吗?身处当下这个时代,解构似乎是一个更为流行的方式,而在这之前的建构却也是未完成时态的。
那么“自我定位”这个问题,对很多人来说确实是一个十分迫切的问题。
黄德海:尝试去认识不同的人,尝试去认识不同的思维方式,尝试去理解自身和所处的时代,大概就是不断“自我定位”的过程。
无论解构还是建构(这两个词本身大概就需要被反省),可能都不如认识自己来得重要。
或许,“自我定位”就是这样一个不断认识自己的过程,而在每一个认知阶段,人都会有不同的自我定位。
定位需要坐标,如果我想的没错,那么关于《诗经》的各种出色解说,无疑提供了一些可以称为坐标的东西。
编辑 | 盐粒
排版 | 梵低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