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手持杯,一手握剑,长诗佐酒,剑荡八方。他大笔一挥,便绘就了整个江湖,信步一迈,只身已到天涯。他是江湖中的浪子,也是天涯外的侠客。“飞刀浪子无寻处,天涯离人堪驻,三十载,白驹飞兔。”想不到,芳华刹那间,他与这红尘已经别离了三十三个春秋。
斟一杯浊酒,遥寄古龙。三十三年前,“古龙”这两个字是何其辉煌,何其荣耀。“金古温梁”四大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可如今金庸封笔,古梁长逝,余下一个温瑞安也已是江郎才尽。昔日武侠的辉煌,似乎真的一去难再复回,这对逝去的武侠大家和仍旧迷恋武侠的新一代来讲不得不算是一种悲哀,一种莫大的悲哀。
这悲哀也并非完全消极,至少它更适合被用来祭奠古龙。因为古龙的一生本就是一种悲哀,他在悲哀中生存,在悲哀中死去,甚至死后的诸多琐事也无一不被包裹在悲哀的氛围中。
他生于名门,本是官绅子弟、富贵儿郎,但父亲却抛弃弃子,与人私奔;他嗜酒如命,号称千杯不醉,最终却因酒伤身,一病不起;他风流一生,三娶三离,情人何止百千,死后却无一人再侧。他自己也曾说过:“你从街上找八十个人,把他们的悲哀加在一起,也不比我一个人的悲哀多。”
浪子或许都有这样坎坷不平而又多彩多韵的人生,也正因如此,他才更容易看透人生,进而领悟到更加深刻的世间真谛。因此他的武侠已经不再局限于对武林纷争的幻想,而是借武侠之笔,书写人世间无尽的矛盾:爱与恨,复仇与宽恕,自在风流与无可奈何。他就像一位天才的音乐家,以他最独特的方式拨动读者的心弦。合上书,良久良久才能从他所营造的意境中醒来。
他的作品就像一杯酒,狂醉豪饮与慢斟细品总是韵味不同。读他的人要与读他的书一样,细细斟品,才能体会出其中的味道。
古龙最重情义,最看轻的是钱财。他挥金如土,刚到手的稿费三天便会花光,资助好友从来不吝啬,朋友有难他必定两肋插刀,虽久负盛名,也不在乎与人大打出手,这事虽算不得光彩,但也看得出他的率性,这倒是与他笔下的浪子游侠一般无二。“名利脚下踩,情意两肩挑。”说的虽是李寻欢,但放到他本人身上也无不可,李寻欢岂非本就是他自己最真实的写照。
古龙最爱酒,因此李寻欢是个酒鬼。其实他笔下的人物无一不是饮酒的能手。后人才会说:酒成就了古龙,也埋葬了古龙。
不仅爱写酒,他还喜欢在书中假借人物之口肆无忌惮地发表议论。有的虽然只是牢骚的废话,而有的却也道出了世间的真谛。如那一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更是惊世之言,三十年来被多少人传唱,以至于如今听了都令人作呕,而那言词中所包含的江湖侠客的无奈却是深切之至。
有人说古龙不过一酒色之徒,我也承认,他自然没有那些文学大家那样的所谓完美人格,因为他也是一位普通人,普通人通常都是不完美的,他当然不会例外。况且他所经历的那个“世道”,他所生存的那个“江湖”注定使他成为酒色之徒与天涯侠客的矛盾复合体。就如同他笔下的花满楼与叶孤城一样,从姓名衣着到行为性格都是充满了各种矛盾,只不过这种矛盾在他自己身上合二为一罢了。
也有人把古龙比作李白:无拘无束的性格,天马行空的文章,嗜酒如命的癖好以及仗剑天涯的梦想。我想,他们如果能生活在同一时代,那么他们必然成为如伯牙钟子期、荆轲高渐离那般的知音知己。只可惜两人相距千年,亦或许古龙早已将李白视为知己。
如同李白孤独一样,古龙也是孤独的,在武侠文化逐渐落寞,武侠小说越来越被无视的当下,古龙的孤独就越发显得深沉了。所幸武侠还未逝去,仍旧有人如先辈一般为武侠的进步而努力,如凤歌,又如小椴。毕竟千年的文化,岂能任他就此倒去?
小李飞刀成绝响,人世不见楚留香。古龙虽逝,江湖犹在。豪情不朽,侠义长存。
后记:
很长时间将古龙视为怪人,因为他的小说总透露出一股先天性残疾心理的怪论。与金庸笔下主角多完美人格不同,古龙似乎更喜欢研究人格的破裂,这是比精神分裂更令人恐惧的威胁。他笔下的人物即便是象征正义的主人公,也几乎从未被塑造成一个完全的人。楚留香没鼻子,李寻欢有肺病,花满楼目盲,傅红雪跛脚、癫痫……但仔细想来,发现一切其实理所应当,天地本不全,江湖过客们自然也有缺憾。只不过他他把这种缺憾夸大了,或许并没有夸大,只是让它表现得更明显罢。但他所讲的却完全不是一个个身残志坚的故事,而是在强调,这个我们所存在的江湖同我们这些江湖过客一样难求至善,难求无暇。正如他的一部并不出名并且其本身也不完整的作品——残金缺玉。
斟一杯浊酒,遥寄古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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