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六十七岁生日,决定写一段文字祝他健康和开心,告诉他永远是我的英雄 !
我想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英雄,我心中的英雄是父亲,从小到大,一直没有变过!估算下来,截止为止,我和父亲一起生活的日子其实并不多。抹去从出生到五六岁之前的模糊记忆,我和父亲一起生活的日子满满算来就只有五六年的时间而已。小学一到三年级,我在自己的小山村读书,现在发现正是那个时候是我和父亲在一起生活最多的日子。遗憾的是,我保存的记忆并不是那么多。四年级以后的日子,我要么寄宿在亲戚家,或者跟妈妈和姐姐在镇上的房子住,读完初中。而那个时候父亲一直都在老家做“赤脚医生”。高中以后我到了县城,基本就离家独自生活了,一直到参加工作,大连,比利时,上海,美国。我离家的步伐越来越远,和父亲在一起的日子也越来越少。这期间,和父亲零星的生活时间基本集中在暑假,寒假,初中时候有时候他零星地来镇上看我们,还有就是过年一家人团聚的一两周时间而已。工作以后,我把父亲和母亲接到过上海和美国住过几个月的时间。当我和父亲一起住的日子越来越少了,我对他的印象却越来越深!
父亲是农村的“赤脚医生”。听母亲讲,父亲虽然是地地道道的农村人,但他不喜欢干农活。年轻的时候,他一直都在寻求学习一门手艺以便可以不干农活。他尝试过做木匠,最后没有成行,不然“谭木匠”梳子可能就是我们家的了。最后和一位当地的老“赤脚医生”学起了给人治病。说是学治病,其实就是跟着老师傅跑腿,给他提包和做一些最简单的医药处理。但父亲很聪明,也很喜欢做医生这个职业。很快他的医术在当地的村民中就传开了。慢慢的,当他的师傅太忙的时候, 有些人就开始找他单独治病了。在他的师傅被聘请到当地的乡卫生所当医生的几年日子,父亲就开始独挡一面了。这段时间,他的医术和名声也越来越大了,以至于后来他的师傅回到原来的村子后,找他看病的人并不多,最后不得不搬到其它的地方。当时很多外村的人都走路几个小时来请父亲治病。父亲其实从来没有告诉我他为什么选择医生而不是其它的行业,我猜想有几个原因:一来,可以少做一些农活,因为他不喜欢。二来也可以帮助家里多一些经济来源。还有一个原因, 我想可能是最重要的,父亲很喜欢干净和整洁。他的这个习惯和很多和他同样出身和成长环境的人们有点格格不入。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常年穿着白色的衬衣和留着整洁的头发。就算是那种很廉价的衣服,父亲都会打理得干干净净,给人一种做老师和读书人的感觉。
父亲对自己的仪表和衣着很看重,对我要求也是。我记忆深刻的一次是他怒发冲冠找到一个月来我们村一次的“带刀儿”,也就是剃头匠。很生气的告诉他,必须给我重新理发,因为原来的发型太丑了。当时,我还没有青春发育呢,也没有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我才不会管自己是西瓜头还是劳改犯发型呢,不过在父亲的坚持下,或者说 “带刀儿”被我父亲吓到了,重新给我理了发。当时我觉得父亲很酷,很帅!
父亲年轻的时候,身体很好。可能是常年在山里走路的原因,走起路来真的是健步如飞,风风有声。就算我十五六岁的时候, 和父亲一起走山路去出诊,我都追赶不上他。父亲医术和名气越来越大了,周边的村庄的人都来请父亲去看病。到后来,还有专门看病的家属提前到我家提医药包请他,以表示尊重和诚意。每次暑假和寒假回家,父亲都要求我和他一起出诊。我不知道这是奖赏还是惩罚。有的时候, 我们要走一个多小时才能到病人家里。当病人的情况很紧急的时候,我们半夜都要出发。父亲走起夜路也是风风有声。空旷的大山里,除了蟋蟀的叫声还有漫天的星空,周围一边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我跟在父亲的后面,上气不接下气。也许是害怕的缘故,我感觉自己的腿脚麻麻的,发软,但我还不敢拉在后面,自己连看后面的勇气都没有。看病的路上,父亲总是抓住机会,大谈他对我以后的期望和对读书人的看法,说很多我不能听懂和理解的话。他当然不会忘记问我学习的情况,成绩如何。和他一起出诊的日子里,我慢慢地体会到他对当医生的热爱和医治病人给他带来的快乐。同时也感受到病人和家属对他的尊敬和感激。在那一刻,我真的很骄傲,为父亲所受到的尊敬感到自豪。我很清楚地记得,父亲每次看完病人离开之前,病人家属都会端上象征最高礼遇的“开水蛋”给父亲和我。农村原汁原味的有机鸡蛋,非常的香,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样的香味。父亲总是象征地吃一个,其它的都留给我了。他总说他吃得太多,吃不了了。
父亲年轻的时候很健谈,这和他见识广和读书比一般农村的人多有关系,他喜欢和那些“跑江湖”的人一起聊天。在他的不到10平方米的乡村卫生所,父亲每天都会接触各式各样的人。有些人是短暂路过,借口水喝或者歇个脚,有些人是专门来找他看病,病不是严重的时候,坐下来和他“摆龙门阵”,东北人讲的“唠嗑”。有些人是农活不忙的时候,专门跑来和他聊天。父亲不看病的时候,还会和他们一起打牌消遣一下。记忆中,父亲的牌技很高,基本上都是赢,很多人打牌都吵架,总嫌弃自己的队友打得太臭,所以他们总是希望和父亲一伙。夏日的重庆山区,白天高到四十度,到了晚上,天气凉爽了。每家每户都在外面乘凉聊天,漫天星空,村子黑压压的,这时候邻居们都会聚集在外面一起开始“摆龙门阵”。父亲这时候就是绝对的焦点。很多人都希望从父亲的口里听一些奇闻怪事,比如哪个村子发生了什么事情,今年的天气对农作物的影响,重庆都有什么新的政策对农村有关系。反正只要是父亲口里讲出来的,大家都觉得可信和有趣。父亲通常还讲一些老故事和农村的,在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的时候, 黑暗中,只听见母亲弱弱的插了一句:“谭医生,你这个故事讲的第几十遍了?”
父亲在和我有限相处日子里,对我读书,教育和做人很重视。虽然从小在农村长大,也由于家庭太穷,中学就辍学回家务农。但父亲给人的一种感觉就是一个读书人 ,文质彬彬和干干净净。陪他去给人治病,病人的家属都是尊称他为“先生”。也许父亲骨子里对读书人有一种天然的崇拜,每次我们有机会在一起,他都会语重心长的教导我,重复讲很多我当时听不懂的道理。从老家山里到镇上,走路要三个多小时。碰到父亲决定和我一起去镇上看妈妈和姐姐,他就会一路话不停,教导为什么我应该读书,有机会考上好学校,以后有机会当时国家公务员,吃公粮等等。“万事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是父亲给我记忆最深刻的一句话。
我青春最叛逆的时候在初中前两年(虽然高中开始也是吊儿郎当的)。由于我没有每天和父亲生活在一起,母亲和姐姐都没法管我这样的捣蛋鬼。我初中开始和镇上的一些小孩瞎混。在那个嘈杂和混沌的年代,我的偶像不是父亲期望的读书人和知识分子,而是可以称霸一方的地痞老大,是可以飞檐走壁的盗贼和从南方城市回来的手握大哥大的“英雄”。当时最让我可以“炫耀”的是我徒手把邻居,也是镇上的领导的两兄弟双双干倒在河边的沙堆里,而自己丝发无损。以至于最后我母亲得要登门赔礼道歉才解决。父亲发现了我的叛逆和不安分。在一个暑假里,要求我回老家自己一个人把家里的麦子收割完,而常年和我回家干暑假农活的姐姐可以被赦免在镇里。重庆山区农村,四十度的天气,我每天像黑煤矿的童工一样,扛着一捆又一捆的小麦,花了整整一个暑假,把家里的小麦收完,最后整整堆满了家里最大的一个房间。再看我,两个肩膀已经肿得通红,黑的像非洲难民小孩一样。当一天父亲从外村看病回来,看到一房间的麦子,问到:“你是想回学校读书?还是留在家里种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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