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过太多关于青春关于爱情关于生命的书,简媜的《在银闪闪的地方,等你》却执拗地讨论着“病”“老”“死”。在序言里,她说道:‘生命是一条永不回头的河,不管发运地何等雄伟,流域多么宽阔且肥沃,终有一天,这河必须必须带着天光云影流向最后一段路。那闪烁的光影不是欢迎,是辞行。’ 她把人们所恐惧的暮年称作“银闪闪的地方”,她在生的时候尝试关于死的思考。
对于她,我是深爱的,一直讶异于她的文字,浸淫着清风竹影的洒脱超然,带着松花酿酒,春水煎茶的闲情野趣,用禅意和山水灵韵淬炼生命,重释伦常。她就像吐出一万朵蓝色的桔梗,在庸俗的世间上。我是不敢轻易去评价什么的,我只愿向每个过往的路人推荐她流水般的文字。
与她众多清新典雅的散文相较,《阿菊去算命》只是这本文集中一个简单的故事,没有过多的优美辞藻,亦没有华丽的缀饰。阿菊去算命,算的是她公公的寿命。公公中风了生活不能自理,阿菊被迫放弃所有计划去照顾他。一个沉重压抑的话题。病房门前,顾左右而言他的两位大姑姐,“我弱我有理”的大伯哥,懦弱而委曲求全的丈夫,在互相推诿中把照顾老人的重担全部压在了阿菊肩上。端茶倒水,擦洗身体,清洗沾染排泄物的衣裤……照顾百病缠身的老人的差事并不是那样愉悦,稍微有些差池便无法向大伯哥和大姑姐们交代。如就像简嫃讽刺的那样“须知,苦差事没人要做,一旦老人家有个安危,孝子孝女的哭喊声就十分刺耳了。” 阿菊刚送走了患癌症的婆婆,又迎来了百病缠身的公公,竟没机会好好向寡母尽孝,只能含着一汪酸楚的泪水和满腹委屈同母亲说:“妈,你要活久一点,等我好好孝顺你!”
简媜说,阿菊她去算公公的命,实际在算自己的命。累坏的身体,怨怼的情绪,这无人分担的苦差事怕是要到死为止吧。
阿菊何其无辜,那如同烫手山芋般的公公又何尝不无辜呢。膝下双子双女本该尽享清福,却在缠绵病榻之际被推到毫无血缘的儿媳面前。我想阿公当年拉扯子女时怕是不曾少过半点疼爱吧。造化神奇,稚子同老人就像一个轮回。一样的口齿不清,人们满心欢喜地从那些咿咿呀呀中猜测成长的痕迹,却吝惜一点点耐心去倾听老人的絮絮叨叨,尽管这个人曾不厌其烦地与他鸡同鸭讲;同样是便溺失控,人们对稚子总是理所应当地容忍,而对老人则是掩饰不了的嫌弃与苛责,尽管这个人曾心甘情愿为他把屎把尿。相较于皮松肉垮老态龙钟,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笑脸和玉雪可爱的模样确实更加惹人怜爱。一个带着新生的希冀与喜悦,另一个伴着归于沉寂的枯败与感伤。生老病死本是世间伦常,稚子无辜,老人又何尝有错?
我看过也听过太多这样的故事:独居老人死去多日却无人知晓、花甲老人靠收废品为生、无人赡养的老人与牛羊同住……或许你对这些也并不陌生。我也曾见过一堆儿女互相争执推诿“你不管那我也不管”,一旁的老人则沉默地低头,像极了他的孩子们小时候犯错时的模样。孩子对不起,妈妈(爸爸)不该老去,不该拖累你们。
老人问题就像斩不断的繁芜藤蔓四处蔓延,即使是在福利优渥的欧美,老人的孤独感依然薄雾般氤氲在养老院。毕淑敏的散文《11块宝石婴孩的项圈》讲述了一个用项圈上的五彩宝石来纪念孙子孙女的老人,却在面对别人“您的孙儿们一定常来看您的吧?”的询问时双目黯淡。毕淑敏还曾提到美国专为老人研究的洗澡机无人问津的情况,因为洗澡机将洗澡这样原本温情脉脉的亲密互动变成了冷冰冰的机械运作。老人们更怀念和儿孙们在浴室里互相搓背、嬉笑打闹的温暖接触。老人们宁愿自己艰难地清洗,也不愿让冰冷的机器冲洗他们枯木般逐渐干瘪老去的躯体。他也曾经枝繁叶茂,有健壮的臂膀和有力的心跳,像一大片迎风起舞的白桦树。
故事的结尾,阿菊抱着老母亲哭了起来。她会解脱吗?那么她解脱的那一日,她病弱的公公是否也得解脱了呢?我不知道。杨绛说:“人间没有永远。我们一生坎坷,暮年才有了一个可以安顿的居处。”
而还有那样多的人,直到暮年都没有安顿的居处。在银闪闪的地方等你的,是谁?而银闪闪的地方,真的会是可以安顿的地方吗?
我想,那个戴宝石项圈的老人会等到孙儿们来看她,阿菊的公公也会如算命人所言因儿女尽孝而长命百岁,会吗?会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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