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好事的陌生人逼着我在妈妈和奶奶之间选择一个最喜欢的，我选的是奶奶。因为她偏心、护短——她常常藏了额外的零食，只偷偷留给我一个人；每当我犯了错要挨揍时，她总是气势汹汹地护我在身后，隔开爸妈的批评责骂。而妈妈对我的管教却让我倍感压力。
我做完选择后，怎么也没想到，这句话很快就被那陌生人当做笑料和八卦传到了我妈妈耳朵里，我依稀记得那是我第一次惹哭妈妈。
长大后，奶奶依旧偏心、护短；只不过她的保护对象又变成了弟弟。
这倒没什么，但我却开始有些抗拒她的某些行为了，比如她和爷爷闹冷战，而后搬进了我和妹妹的房间，在一定程度上缩减了我的空间；比如她在弟弟和其他小孩一起玩闹时，出手打了比弟弟小的孩子，却没有训斥弟弟一声；比如弟弟犯错时，她要我向爸爸撒谎，以此来避免弟弟被责罚；比如她常常对我说爷爷的坏话；又比如她有时和人闲聊时会不经意传播一些对妈妈和外婆家不好的话……
我不喜欢她这样的行为，但同时我又被内心的自责淹没，为我逐渐产生的这些抗拒和反感之情而自责。小时候我总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孝顺的孩子，但现在我却隐隐害怕自己某一天会成为一个对奶奶的观点嗤之以鼻的人。
我知道她的偏见和不懂变通的处事方式来源于她终身被限制的眼界和前半生悲痛的遭遇。
她跟我讲过不止一遍她的悲惨身世，她是经历过“大锅饭”和文化大革命的人，她也是一个很早就失去爸爸的女孩子，她没有机会接受教育，她的婚姻不幸福，有一个爱挑刺的的婆婆和一个很少能帮她分担农活的书生爷爷。
她常说每当我和妹妹出去上学，她一个人睡觉时，总会频繁地做些与死亡有关的梦，梦里的她会遇到各式各样的妖魔鬼怪，会遇到没有面孔的人想带她去某个地方。
她消极地处理这些梦，常常在我和妹妹面前说些生与死的决绝之词。她却也真真切切地害怕梦里的那些物象，我放假回来，惊讶地发现她在床下压了一把锈迹斑斑的菜刀（农村有“枕头底下压把刀睡觉就不会做噩梦”的说法），以前从不供奉神佛的她买了一张财神爷的金相，挂在我们屋的墙壁上，每天定时定点地烧纸上香。
疫情爆发期间，她常常煞有介事地说“毛主席领着八路军又在地狱打仗呢”！我便笑着应和她：“可能呢……”
她对毛主席有种难以置信的敬仰和崇拜，大概他们那一辈人都有这种倾向，从小到大她都用她有限的战争知识，向我讴歌毛主席和八路军的神通广大。以至于后来我在爷爷那里听到关于毛爷爷的客观的评价后，有些难以置信——原来毛主席这样的人也会犯错！
距今为止，她和爷爷闹冷战闹了五年，全家人都曾想办法破解他们之间的矛盾，最终都功亏一篑，后来大家都习惯了他们的相处模式。8岁的弟弟有天小声问奶奶：“奶奶，为什么你总是凶爷爷？为什么你们不说话？”奶奶的解释是我听过很多回的——“爷爷一辈子没对她好过，对她很冷血，总偏心自家人，却丝毫不顾她和她的娘家人。因为爷爷的间接影响，她没能见到自己母亲的最后一面。爷爷当着别人的面说她不好看等等。”
总之，裂缝不是一瞬间产生的，它源于经年累月的摔打和碰撞，但一旦出现，便是深而宽的，很难再弥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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