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桂花香

我乘特快回老家，连日阴雨霏霏，旅客行人极少，大部分一上车，倒头就睡，晚上行车，车内很静。

火车往前赶，不舍昼夜，冗长的夜色更浓了，冷雨敲窗，寒气隐隐逼来。睡意笼罩了整个车箱。

我一直注意着我前排的那位姑娘，她斜对着我，在我的位置，可以很清楚的看见她玻璃窗上的影子。她纤细的手指侍弄着一束桂花，然后很小心的把它插进已经装了水饮瓶里

鹅黄的桂花映在漆黑的窗玻璃上，别有一番景致，我似乎从来没有仔细地观看过这岁岁年年随季节来了又去了的桂花；小小的，淡黄的桂花玲珑剔透地点缀在枝叶间，幽幽的桂花香弥漫在车箱里。

车内静极了，撇开了繁忙的工作和芜杂的家事，难得如此心静，有了这份心静，就有了一份对人和事的思索，我躺了好大一会儿，还是没睡着。这或许应了米兰作家昆德拉所说，就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可是生命本无所谓轻重，又哪里能区分  轻即是重，重即是轻，轻中有重，重中有轻，轻极生重，以致于不能承受，不是重又是什么/

我下定决心，朝那位姑娘走去；她圈着腿，均匀地呼吸，睡得很香。我对着她坐着，静静得看着她和那束飘香的桂花。淡淡的眉毛，略黑的皮肤，宁静中有缕缕的桂花香，我的思绪也随着这幽香愈飘愈远。流年似乎偷换了不少。

不知过了多久，火车猛烈得震动，我睁开眼睛，她醒了，怔怔地看着我；诧异不知什么时候面前竟然坐了我这位戴眼镜的高大中年男人。

“小姐，几点了？”我微笑着问她。

“五点一刻”口气象轻风，说完扭头又睡了。

“唉，天快亮了”我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她终于睡不住了。她动作很快，匆匆起身洗脸刷牙，干完这些，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静静的瞅着那束鹅黄的桂花和窗外烟雾霭霭的景色。

“你不花妆？”我试探地问。

她抬起头，很诧异地看着我，“是的，除非跟朋友出去玩，涂点淡色口红，这样，显精神。

日本女孩子一般也很少化妆，很纯朴自然，回到国内，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凡女都化妆，就象戴在脸上的面具。

“这是时尚，女人爱美，天经地仪。”她说话象淙淙流水。

“那你为什么不化妆？”

“只是不想凑热闹，怎么，你怂恿我化妆？”她歪着头，调皮的笑，这大大增添了我们谈话的乐趣。

“我的意思是，你这样就很好了。清纯的一尘不染，就象老家荷塘里的荷花，每次回家我总得去看看的。可是，小姐，你使我想起一个人来，我中学时候的一个人来，我中学时候的一位同学。”我欲言又止，她是双什么样的眼睛；不大，一湖忧郁的水，嵌着凝重又透着超脱。面对着这位二十出头的姑娘，我能够说些什么？她或许不理解。

我讪笑着：“我很喜欢老家荷塘里的荷花，喜欢它的清静，出污泥而不染的正直，它忍受寂寞的耐心，不争齐斗艳的淡泊。更喜欢它给人那种平静安祥的好心绪，一想起这些，我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她。”

“她是女的？”

“是的。”

“她对你很重要吗？”

“是的，可当时，我没感觉她重要，现在，经常想到她。三口之家本应该很幸福，从她身上折射出来的光辉还是挺难忘的。”我第一次在别人面前，一个陌生姑娘面前透露了自己的软弱，脸涨得通红。

好久，她说话了。“人到中年，想到的往往是如何过好日子。”她顿了一下又说：“先生，中年人缺少你的活波和朝气，你没有中年人的沉默和寡言。”

惭愧，她戒备我，弄不好闹出个“沾花惹草”之嫌，我趁机转了话峰。“是的，回国后，我组织了一些教授和专家搞了个科研项目，获国家大奖，之后，我又利用从日本带回来的技术与二弟合办了两个生产洗洁剂的小厂，一年时间，从原来的一万元资金增值到十万，估计，明年会从十万增值到二十万。”

她一直那样看着我，显得异常的平静。

钱乃身外之物，因为创造，我品尝到了万丈豪情的乐趣，

这种“武士道”精神使我获益匪浅。真的，日本人很“

PASS,我笑着做了个通过的手势。

她递给我一杯水：“与周围人相比，你很出色。”口气很平淡。

“是的，可是小姐，你猜我最羡慕你什么吗？”

“羡慕我，一个小工人？”

“你一定是个贤妻良母，这种女人气质，只有善良的人才有。”我好象欣赏一件艺术品似的看着她，并不漂亮，眼皮鼓鼓的忧郁的眼睛里添满了心灵的内涵，很耐看。

“你说的她跟我有点象？”0

“你一上车，我就注意你了，看见了你，仿佛又看见了她。”

“哦，是这样。”她略有所思，接着侃侃地说下去。“过去事就让它过去吧，比如这桂花，随着季节一枯一荣，春天给大自然的是浓绿，秋天奉献的是桂香，谁又说它不够美呢？人也一样，分春夏秋冬，自自然然的做人，给生活一份自然美，一份朴素的真情，失误固然有，但不遗憾。你说呢？桂花现在已开败了，我们还是渴望明年的桂花。”

看那桂花的鹅黄静静地立于枝叶间，一缕晨光泻在上面，一派诗意，也有一副诗心。

我很欣赏苏东坡的达观，他无论怎么失意，都能心平七静地欣赏身边的风景，赤壁赏月，西湖种柳，贬谪黄州也能‘日啖荔枝三百颗‘，这就是真真的生活。况且，你只为昔日的女友失意，想起来大概也是美丽的。“她淙淙的细语犹如这流淌着的阳光。

我突然想起佛所说的，除了我们居留的欲界以外，还有色界和无色界，或许是我们成见太深，对自己的见识过份自许，才固步自封，要使我们总是在自己构建的状态中寻找，难免感到迷惑。人类如果有崭新前景和格外天地的话，就或许是自然了，自然真伟大，它是一切事物的产生，也是一切事物的归宁。犹如这桂花，随着日月交替变化，从容地来来去去，情趣如云。

“啊，今天天气真好，让我们这么说。”我豁然开朗。

她还是那样淡淡地笑。

车进站了，我匆忙取了行李就要走。

“先生，如果你喜欢，这桂花就送你吧。”

“那真是太谢谢你了。”

挤下车，回头看去，她微笑着向我频频招手。我一头扎进人流中，心里在说：“天籁如歌，山水如画，倩倩人生在歌中，在画中，在和  的风中。”

只是手捧桂花，我说不出姑娘姓甚名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