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丘

作者: 呢喃雪 | 来源:发表于2017-07-19 11:20 被阅读0次
    2017年,内地音乐才子高晓松携唱将杨宗纬发布新创作的单曲《越过山丘》,副标题为“致敬李宗盛”。

    阿飞看着音像店收银台前的阿姨,仔仔细细的把那盘《生命中的精灵》包装好,用淡绿色的纸袋子装上递给他,一边还神秘兮兮的说:“你知道伐,这个东西好难找的,你命好,最后一盘啊,收藏价值啊。”阿飞笑了笑,接过纸袋子,付了钱。

    阿飞超喜欢李宗盛,就像羊喜欢草地。

    70年代末,李宗盛创办“木吉他”合唱团的时候,阿飞还没有出生。这盘《生命中的精灵》是阿飞出生那年李宗盛的第一张个人专辑。那是1986年,阿飞的家乡,一个遥远的北方小镇,还没有笔直的柏油马路,喧嚣的人群,只有窄窄的砂石路,喊着“磨剪子戗菜刀”的老大爷,胡同里穿梭着永久自行车,傍晚有干净的夕阳,和偶尔破空而出的尖叫,喊着:“xxx,别玩了,赶紧死回家吃饭了!”

    那时候的阿飞不懂人生,亦不知命运的花骨朵像一个人的手,握久了就会疼。

    阿飞6岁的时候,奶奶去世了。阿飞一直觉得,在家里奶奶是唯一疼他的人,爸爸只会喝酒,妈妈只会哭,而他只会发呆。出殡的队伍走在街上,相框里奶奶的笑容熟悉温暖,黑色的纱布总会被风吹着盖住奶奶照片上的脸,阿飞跑过去要把布掀起,妈妈一把拽住了他。

    妈妈的手潮湿温暖,很多年以后阿飞都记忆犹新,街边的理发店里,发型怪异的小伙跟着录音机里的音乐嚎叫着,阿飞只听见那句“我寻寻觅觅,寻寻觅觅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一年,阿飞在奶奶的墓地嚎哭了一整个下午,阿飞记得那天的夕阳,温暖异常却艳如鲜血。

    家里并不富裕,阿飞的爸爸白天去街上蹬三轮车,那时候,县城里并没有满街的出租车和公交,三轮车就是“人力出租车”,五毛钱一个人,帆布的顶棚只搭在客人坐的地方,蹬车的人就只剩风里雨里。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阿飞知道了《台北孤儿》,爱上了李宗盛。

    阿飞并没有太多钱买磁带,更没有钱买录音机。好在学校旁边有一家饭馆的老板,貌似也很喜欢李宗盛,没事就会循环播放李宗盛的歌,阿飞上学之前,放学之后,会早早的过去,坐在饭馆门口的杨树下,认真的听一会。《当爱已成往事》,《凡人歌》,还有那首《如风往事》。

    再后来,阿飞的母亲生病住院,手术那天,阿飞起的很早,去饭馆门口等着,北方隆冬的早晨,风像细密的小刀,阿飞的围巾上结满了一层一层的白霜,爸爸因为摔伤客人赔尽了家里所有的钱之后,就整日酗酒,很多时间都会不省人事,医生让阿飞在妈妈的手术单上签字,并告诉阿飞,如果有意外,妈妈也许就再也不会醒来。

    阿飞的眼泪流下来,他哭的很大声,饭馆老板推开门,睡眼惺忪,他看见浑身是雪沫的阿飞一愣,然后伸手把阿飞拉进屋子里。

    阿飞记得那天,他足足听了一上午李宗盛的歌,老板送给他一盘李宗盛的磁带,里面有一首歌叫《希望》。

    妈妈终究还是熬了过来,阿飞考上了南方的一所大学。家里借了钱,阿飞登上了南下的火车。

    阿飞从没出过远门,车窗上的风景像桃源深处的油画,耳机里传来熟悉的音乐,“男人久不见莲花,开始觉得牡丹美,暖暖的安慰,它给过谁……”

    因为家境不好,阿飞很努力的学习,得奖学金,平时还会去打工赚伙食费。阿飞依旧喜欢李宗盛,他发现,身边喜欢李宗盛的人很多,而他终于有了更多的歌可以听。

    南方的夏夜空气湿润燥热,阿飞在一家小饭馆里做服务生,夜里下班回家,巨大的梧桐树遮住路灯的光,偶尔有几个醉鬼路过,还有眼神发亮的野猫,阿飞挥舞着满是老茧的双手,大声的唱着那首《我是一只小小鸟》,他想起妈妈潮湿温暖的手,和那个隆冬风厉的清晨,那个油烟味飘香的温暖小屋里,有他梦里的千秋盛世和古北流川。

    2009年,李宗盛和罗大佑、周华健、张震岳变成了纵贯线乐团。发行《北上列车》、《南下专线》。

    那一年,阿飞毕业了。

    阿飞去了北京,去了一家设计公司,做了一个小小的文案。他会定期给家里汇钱,因为爸妈的身体不好,他上大学的欠债,也还差一点点就还清了。

    阿飞租了一个小小的房子,每天坐三个小时的地铁去上班,因为经常加班,阿飞总会赶不上回家的地铁,他会走很远的一段路,坐上一辆24小时的公交车,睡到终点,然后再走回家。

    那天,阿飞的女朋友把家里的钥匙还给他,看了他一眼,拎着巨大的笨重的箱子转身走了。阿飞追上他,默默的帮她提了箱子,阿飞没有挽回,他知道自己也许一辈子都买不起房子。甚至现在,连婚都结不起。

    他听见爱情,也相信爱情,但那些艰难生活里的爱情,更像是一潭挣扎的蓝藻,一阵凄微的冷风,穿过他失血的静脉。

    那些驻守岁月的信念,仿佛消失在茫茫山丘之后。

    2013年,阿飞的案子终于被审核通过,领导夸奖了阿飞,完全忘记了那些无数次用一整打A4纸洒向阿飞的岁月。

    阿飞打了车,飞快的奔向体育场。

    今天,是李宗盛的“既然青春留不住”世界巡回演唱会北京站,阿飞站在看台的最远端,看着舞台上陪着他哭哭笑笑了许多年的大叔,阿飞觉得,那天的李宗盛,一身都是月。

    最后响起的旋律是《山丘》,阿飞的眼睛渐渐模糊,他仿佛看见自己的背影,越过那些高高矮矮的山丘,虽然已无人等候,虽然已白了头。

    阿飞想,回忆,真的能让一个人变成神经病,前一秒,还是嘴角微扬,这一秒,却湿润了眼眶 ​​​​ 阿飞看见自己岁岁常念的那些人,在远远的故乡朱颜雾鬓,他忽然清楚地记起,曾经谁给的拥抱,在什么时候……

    也许多少年后我们会忘掉现在所受的苦难,只记得当时翻山越岭披甲上阵锐不可当。

       但我们依旧感谢岁月赠与。

      因为那些晴窗坐对,眼目增明的悠悠岁月,也会变成岁朝乐事。

       即便那些山丘之后,早已经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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