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储的菜

但凡住在北方，冬天会白皑皑、灰突突一片的地方，到了冬天就要储藏点蔬菜、水果。在我的记忆里，果子是骡子送来的，蔬菜是卡车运来的。

从秋日里苹果刚刚上市开始，我姥姥就开始去各个果园子寻觅冬季里可以储藏的水果。多半是“花盖梨”、还有“黄元帅”这类的水果。果子要用铺好了报纸的藤条筐装好。再铺上一层两层，反正不知道要有多厚的报纸盖好，大概要铺到不漏气为止。然后让果园主人赶着骡车送到我们家的菜窖里。

我喜欢跟着我姥姥寻菜去，果园子里总有一些一个两个没人要的小果子。我人小，就喜欢这些小果子，我姥姥总说我拿那些没人要的东西。他们大人都不知道，小果子更甜，而且不要钱。骡车“嘎吱——嘎吱”晃晃悠悠的，很有趣；时不时骡子还会一边叫一边拉屎，“嗯啊——嗯啊——”“噗嗤——噗嗤——”也很有趣。而且，那骡子和我一样，喜欢吃不要钱的小果子，它一边吃一边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像猪一样，更有趣。

最有趣还是要数冬储的白菜。白菜是用卡车拉来的，虽然夏天的时候海虹、带鱼也是这样的卡车一车一车的拉来，但是去的人远远没有白菜来的时候多，也没有卖白菜时候热闹。带鱼、海虹来的时候，大家最多也就是拿个洗脸盆捡点鲜儿回去解解馋。但是白菜来的时候却不一样了。拿筐的、拿篓子的、还有拿麻丝袋子的，总之都要把自家最能装的东西拿出来装白菜，不装个一两百斤回去好像都不能罢休一样。一两百斤的白菜也不过是几十块钱的事儿，用那么几张钱换那么大一堆的白菜，嗨，说真的还是挺爽的。

白菜是要靠着男人们才能拉回家去。家里男人多的，两三个人扛着袋子就回家了。我爸爸外出打工那些年，冬储的白菜就靠着我姥爷推着二八自行车一点点运回去。我妈跟着我姥姥在后面扶着，有时候我也会帮着抱上一两颗。有我半个高那么大的白菜，抱着莫名的有一种安全感。

每当白菜车走了之后，满地都是白菜棒子、烂菜叶子。我想，果园子里拉车的那骡子要是来这儿指定很开心。但是它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来菜市场这种地方，果子往往成熟了就被人预定了，哪轮得到它来菜市场的份儿？它连菜市场都没有见过，也是有些可怜的。不过它去过好多人的家里，也算是见过世面了吧，想想也没有那么可怜。

白菜一部分会储存在菜窖里，另一部分，是我姥姥专门挑出来顺眼的，要放到缸里的。这个顺眼到底是怎么一个顺眼，我弄了整整十年，才明白：白菜都是一样的，她挑的是缸里能顺顺当当塞下的。

起初的时候，冬天我姥姥就只会腌些酸菜，后来姥姥跟楼上的朝鲜族同胞们学了辣白菜的做法家里就多了一个腌白菜的缸，后来姥姥又学会了做辣萝卜，家里就又多了一个小摊子，再后来，她又学会了腌卜留克、腌螺丝转儿。家里的坛子罐子就像开了酱菜铺一样摆了满满的一外屋地。每个坛子长的都一样，没腌好的时候也不能打开。我修炼了一门叫做“火眼金睛”的武功，能猜到坛子里到底腌的是什么，等到真的开坛子那天，猜到了，我的“火眼金睛”就又练上了一层功。

冬天下饭的酱菜虽然越来越多，但是都没有我姥姥腌的酸菜好吃。别人家腌的酸菜时不时就有发臭长毛的，但我姥姥腌的酸菜从来就没有坏过。最多的时候，她腌了我一个人那么高的白菜也是没有坏过。别家的主妇过来学习，看到我家里的腌菜的缸上封了一块缝了红补丁的白布，自觉得可能问题出在这布上，于是回家纷纷效仿。饶不知道那只是我姥姥随手扯的一块旧布，布料中间本身就有个洞，她就又随手封了一块红的，显得喜庆。

我姥姥腌的酸菜，功夫根本不在那块破布上，从刷缸、到洗白菜、晾白菜、给白菜抹盐加水，一点点都不能含糊。就说单说压菜的石头。石头不能大，也不能小，平整还得干净。我姥姥可是踏遍了周围的所有山才找到这么一块心仪的，就凭这块石头，我就觉得我姥姥腌的酸菜就不能臭。

冬天的白菜，不管是新鲜的还是腌过的，都可以用来炖炒甚至包馅儿。我跟着父亲南下的那些年，开了些眼界，下了不少的饭馆，那些馆子的菜多数都是酸菜帮子炖的，酸菜帮子又有什么味道呢？除了“吧唧——吧唧——”的酸味儿再无它了。除了隔靴搔痒一般的慰藉一颗远游的心，也再无他用了。

酸菜的心和叶才是整颗酸菜最好吃的部分。

在北方有句俗语大概的意思是：最受宠的孩子才能吃到酸菜心。（抱歉我想不到这句话的原话了）我姥姥没吃过酸菜心，她自然也没给过我酸菜心。我偷偷的吃过，生酸菜，真是纯正的酸，酸的打牙帮子还带了一些涩味儿，可是大家依旧愿意把酸菜芯留给自己最重要的那个人。

我家的酸菜芯和酸菜嫩叶都会被分出来，细细的切成小条，装在袋子里。我想吃肉了，姥姥就取出来给我炒一点，我想吃面条了，姥姥就取出来，给我下一点……

酸菜丝下锅煸香炒肉，加水就做汤，不管是下面条还是疙瘩汤，只需要加点酱油就够了。

只有我姥姥知道，每年回家的时候，她给我做的那碗归家的面条，我都会吃的“吭哧——吭哧——”，像猪一样......